皇帝病逝后太子卫潸登基称帝，民心所向万众俯首，封妾李氏为贵妃，代皇后行祭天大礼。
而当年明媒正娶传为佳话的原配苏邚，却无名无分，被他扔在东宫自生自灭不管不顾，甚至……对她下了毒，苏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前宁肯舍弃皇位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她相守的痴情郎，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身子越来越重了，人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晌午，若不是阿清叫醒，我说不准能睡到晚膳时分。
她依旧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来喂我。
我慢慢坐直身子，勉强咽下一口，一口下肚，什么滋味也不知，似乎味觉也渐渐变得迟钝了，再吃几口下去，胃内波涛汹涌，肺里一口痰呛得厉害，好容易攒起力气咳出来，却是鲜艳刺眼的红色。
汤碗落地摔得粉碎，阿清开始抱着我哭，“主子，奴婢求您了，您就对皇上服个软吧，就算是不服软，您也让太医来瞧瞧吧，再这样下去您就要没命了！”
皇上？
我愣了一愣，片刻后缓过神来。
我险些忘了，父皇他身子向来都不大好，想来是病重薨逝了。卫潸作为当朝太子，登基称帝毫无悬念。
既然他已是皇帝，那么封后的诏书迟早是要送到我房里来的，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做他的皇后理所应当。
“他几时登基大典？”我卷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冷战了这么久，也该是个头了，即便我与他再怎样不睦，也不能叫文武百官看了天家的笑话，帝后失和，总是不好的。
阿清的脸色有些难看，“登基大典……昨日已经办过了。”
“办过了？也是，想来他仓促登基，许多事都来不及准备。”我多少有些失落。
胤朝上下五百年，皇帝的登基大典与皇后的封后大典从来没有分开办过。
他不肯与我一道登天坛祭天，也不愿意与我一起接受天下子民的朝拜。
他不愿见到我……否则我也不会在他登基后仍旧住在这东宫里。
“既然他自己先办了大典，那我便自己上天坛祭天去，你快快扶我起来，封后的诏书估摸着这两日便要到了，我起来梳妆梳妆，不能总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没个国后的风范。”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阿清按了回去，她吞吞吐吐地，似乎有话说不出口。
“诏书……怕是等不来了，昨日皇上已经与李贵妃携手祭天，从前伺候过皇上的妾房，都一一封过位份了，就只剩……”
喉口的血痰似乎没有吐尽，才刚吐过一大口，此刻胸口又灼热猩咸得厉害。
“就只剩下我无名无分了，对吧？”
他带着李氏祭天。
可那是皇后该站的位置。
那原本是我的位置。
呵……谁能相信呢？我与他竟走到了这一步。
“罢了……罢了，天命至此，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也从未后悔过，既然无悔，便是心安的。”
阿清握紧了我的手，还想再劝一劝我，她还未开口我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若敢背着我去请太医，我立马死给你看。”
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几次三番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抱着我的衣袖痛哭。
不是不想医，是实在没有医治的必要。
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真心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可是这个人不要我了，我的骄傲死了，我也活不长了。
就差一步，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卫潸，今夜你来看我，我就爬起来去找太医。
只要你来，不管你看不看我同不同我说话，只要你来，我就好起来。
一夜推一夜，他到底还是没有来。
睁眼看见这漆黑空荡的宫殿，心口寒上加寒，阿清知道我又生梦魇，捧上一盏热茶来喂我。
“茶里加了蒲公英，能定心安神，主子再喝几口吧。”
定心？落到如今这境地我怎么定得下心？
不喝也罢。
“以后别费心煮这茶了，你累坏了身子，我身边可就一个人都没了。”
茶是热的，她眼下有一片瘀黑，想必是煮了一夜的热茶，侯在我身边怕我梦魇惊醒。
“阿清知道了。”
她乖顺听话，且又衷心，我很喜欢她，只可惜我眼下实在需要人照顾着，如若不然，早该放她回家成亲嫁人了。
阿清带着茶壶走了，空荡荡的屋子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睁开眼睛盯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有多久没有叫过他阿弟了？
年少时御花园里初遇，玉骨天成潇洒倜傥的男儿远远地对我拱手做了个揖，问我是谁家姐姐，生得这样漂亮。
梦中情郎一样的俊俏人儿，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我一时有些走神，阿清拿手肘拱了拱我后背，提醒我向他行礼，“小姐快行礼，这位是太子殿下。”
我初入宫闱，学礼不周，福身行礼行得蹩脚唐突，惹他发笑。
“相国府苏邚，拜见太子殿下。”
他喜上眉梢，往我跟前走近一些，“相国府？你是苏相家那个美名绝盛的女儿？我母后祖上与苏家有亲，算起来，我该叫你一声阿姊呢。”
太子这一声阿姊我如何敢当，自然是低着头百般推诿不敢应声的。
他竟直接蹲下来抬头看我的眼睛，对我说：“阿姊怎么不理我，我这亲戚攀都攀上了，你再不回应我一声，可就让我下不来台了。”
他生得好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满脸通红，又羞涩又不情愿，叫了他一声阿弟。
他应了一声，我偷偷抬眼打量他，发现他的耳朵也涨得通红。
“阿姊第一次入宫？”他问。
我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而行，“皇后娘娘宴请群臣女眷，要为诸位皇子王爷择亲，我在陵王殿下的候选之列。”
“七王叔？你去选七王叔的妃？”他顿住了步子，神色惊诧。
“皇后娘娘悄悄告诉我，陵王殿下选中了我。”
“这就……定下了？”他的表情有些不大爽快。
“陵王殿下元妻早丧，四五年不曾续弦，阿爹说他是个钟情的人，算是一门好姻缘。”
今日宴会上我见过陵王，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除了比我大上二十余岁，再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可他今年五十好几了！女儿都和你一般大！你怎么嫁？”
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官宦之家的女儿，有几个能嫁得真心相爱的郎君？不过都是政治联姻，露水姻缘罢了，年长二十岁又如何？再长四十岁我爹也会让我嫁。
这些年迟迟没有议上合适的亲事，爹娘挑挑拣拣，这个不够富足那个不够有权势。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这个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竟然熬到二十八岁都没有嫁出去。
娘亲是如何同我说的来着？她说邚儿，少年郎大都薄情，成过家室的郎君才懂得呵护与疼爱，你要嫁就要嫁年长些的，入府之后便是主母，手中握着权力，能更好地帮衬着自家。
少夫人这个位子，填不满他们的野心，原来我从出生起，就是要去给人做继母的。
陵王常年镇守边关，坐守数十座边陲重镇，手中有数万兵马，朝中也有不少忠心不二的文臣支持，他算不上权倾朝野，却也说得上权势无两。
我若嫁过去，就是与他同起同坐共享权势的陵王妃，苏家也会因此受益。
这样的人，是爹娘最中意的。
“怎么嫁？怎么不能嫁？我娘说了，年岁长的会疼人，我若是嫁过去陵王必定会疼我怜我呵护我的。”
这话是哄他的，也是骗我自己的。
陵王娶我不是因为心悦于我，是心悦于我爹手上的权势。他们两个不过是借着一门亲事，攀着手往权力更高处爬而已。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目光澄澄地看着我，“你是真心想嫁吗？你若不情愿，我可以帮你，我……也还没有选妃的，我想让你做我的太子妃。”
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双眼睛。
真挚的，炽热的，深情地，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眼中的情，这份情是不应该的，不被世人认可的。
他要怎么帮我？
从他叔叔手里抢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吗？他是太子，皇上不会允许他做这样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