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为了阻止我去千里之外的大学念书,带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跑了。
她留下了一张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字条,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还曾说:“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离开我,别想去念书!”
我想着从小到大,对我病态控制的妈妈,呵呵冷笑。
1
从小,我爸妈对我的控制欲就达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我妈包揽了我的衣食住行,小到买什么样的橡皮,买什么样的文具盒。
大到交什么样的朋友,上什么学校,考多少分。
都是由我妈来决定的。
按照她的话来说,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生来又笨又懒,离开她一秒钟都不行。
我在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病,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自那之后,我妈就惶惶不可终日,连做梦都是我因病死掉的场景。
我的幼儿园在小区里,只要下楼拐个弯就到了。
这样短的距离,我妈仍旧坚持接送我。
她会趴在门口的铁栏杆上,眼睛紧紧的盯着我在里面的一举一动。
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妈临时有事,不能送我去上学,临走之前,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
她帮我戴好帽子和围巾,灌好了一大杯热水,她抱着我的肩膀说:“昨天才下过雪,你千万不要玩雪,会感冒的,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
我独自一人去了学校,学校门口的花坛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周围的几个小朋友兴奋的围在一起,他们把雪踩的嘎吱嘎吱响。
环顾四周,并没有我妈的身影。
于是,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踩了一脚。
软绵绵的雪凹下去,印上了我鞋子的形状。
棉鞋上拢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就是这一脚,让我妈骂了我三天。
她哭得声嘶力竭:“我让你不要玩雪,不要玩雪,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你感冒发烧了怎么办?”
她重重的拍着我的手心,劈头盖脸的骂我不听话,不给她省心。
我哭着安慰她,连连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发现的。
直到小学,我站在阳台上浇花时才发现,从阳台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幼儿园的门口。
原来许多时候,我妈都在我视线里看不到地方监视着我。
我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我一直活在我妈的影子里。
就连我的名字也是。
我妈姓章,所以我叫宋成章。
不是出口成章的宋成章,而是要成就章爱芳的宋成章。
上小学后,我的身体渐渐没有以前那么差了。
我妈每天都要给我熬一碗浓浓的中药,哪怕是在我调理好身体后,也是如此。
我并没有觉得我比其他小孩的身体差。
可我妈不这样认为。
她不许我和其他同学玩,她说有细菌,会磕破腿,会受伤生病。
我的娱乐活动仅限于和她一起,坐在客厅的一角,听她念故事书或者她陪我搭积木。
四年级之前,我一直留着假小子一样的短头发。
头发短到用皮筋扎起来也会滑下去。
我妈觉得我留长头发不好打理,我自己又笨手笨脚不会扎辫子。
她一直让我剪短。
我很羡慕班上的女孩子,她们都扎着长长的辫子,戴着漂亮精致的钻石发卡。
她们能穿漂亮的小裙子,可我不能。
我妈给我买的衣服,清一色全是运动服。
就连夏天的裤子,最短也不过是七分裤。
我与她们格格不入。
我们班后排的一个高个子女生,经常因为我是短头发而为难我。
她会故意在我收作业的时候,阴阳怪气地大声问我,我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还会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大喊着让我从女厕所出去。
就连菜市场卖菜的阿姨也一直认为我是个男孩子。
我想要留头发。
但不能被我妈发现。
后来每次我妈说我头发长长了,该去剪剪的时候,我都含含糊糊地说:“再等等吧,作业没写完,没有时间。”
就这样拖到了冬天,我可以戴上厚厚的棉帽子,遮住逐渐长长的头发。
还好我妈很忙,她虽然不满意我的头发,却更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理发店。
没有她看着我,她始终不放心。
快过年的时候,她终于闲下来了。
我整天在家也戴着帽子,尽管热得出了一脑袋汗,也不敢摘掉。
我妈提前给我买好了过年的新衣服。
土到掉渣的绿色棉袄和丑得令人发指的红色棉鞋。
她迫不及待的要我穿上给她看,她洋洋自得的说:“这是我专门去服装城给你买的,一件就要两百多块,多好看呀!”
我哭丧着脸小声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我妈一拧眉毛:“怎么不好看,你小小年纪臭美什么?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的,保暖才是最要紧的。”
她把我不喜欢的东西强加给我,还要逼着我感恩。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妈带着我去澡堂子搓澡。
我被迫摘下了戴了一个冬天的帽子,赤条条的跟着我妈进了澡堂。
我像个案板上的鱼,被我妈来来回回的搓。
粗糙的像砂纸一样的搓澡巾一遍遍凌迟着我皮肤。
即便我和她说过无数次,这种事情我现在可以自己做。
可她还是不相信,她甚至都不愿意让我动手去尝试。
在她眼里,我笨的会搞砸一切事情。
澡堂子里雾气腾腾,我任由我妈摆布。
她洗完我,才去给自己洗。
她给我吹头发的时候,不满的埋怨道:“头发都这么长了,都能扎辫子了。”
心紧张的突突跳。
我试探着小声说:“妈妈,都留这么长了,干脆就留着吧,我自己会扎辫子的。”
她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
已经大年三十,街上的理发店都关门了。
我妈带着我回了家。
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暂时保住了我的头发时,我妈径直翻出了一把剪刀。
她按着我坐在凳子上,手里举着那把生锈斑驳的剪刀。
前几天,她还拿着这把剪刀收拾鱼。
我是亲眼看着她是如何用这把剪刀破开鱼肚子,又是如何刮掉一片片鱼鳞。
空气中都是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我哭着挣扎:“不要……我不想剪头发,我想扎辫子。”
她狠狠扯着我的头发说:“不剪怎么能行?你留那么长的头发做什么,我没有时间大早晨还要给你梳辫子!”
她又说:“你会扎什么!你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今天必须剪掉。”
眼看着剪刀就要落在我头发上,前面的镜子倒映着我惊恐、满是泪痕的脸。
我大叫了一声不要,然后张牙舞爪的推开了她。
我妈气急,她没忍住抬起手扇了我一巴掌。
清脆的掌掴声落下后。
我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头发洋洋洒洒,一点点落下。
像四处飞溅的鱼鳞。
剪刀一点都不锋利,绞得我的头皮一阵阵刺痛。
我妈发了狠,下手愈发的重。
她就是要我痛,要我长记性。
她曾经说,唯一能和我交流的语言就是疼痛。
最后,我的头发比以前更丑了,左边短一截,右边长一块,刘海也是歪歪斜斜,像是被狗啃了一样。
我躲在阳台撕心裂肺地哭。
我妈又让我爸来哄我。
我爸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去花花绿绿的糖纸,然后塞进了我嘴里。
他扯着嘴角假笑:“挺好看的丫头,长得漂亮,剪什么头都好看。”
他们总是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我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的头发,没有理他。
他又说:“好了,别哭了,你妈剪的是不太好看,爸爸在理发店办了卡,等过完年,爸爸就带你去,剪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头发……”
这都是缓兵之计,可当时的我信了一次又一次。
在打我一巴掌之后,再给我一个糖吃。
他们就用这种方法,一年又一年,控制着我的一切。
初中的时候,每个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叛逆。
青春期的那种躁动和不安,涌动在沸腾炽热的血液里。
上课时,我的同桌会偷偷的看小说。
小说被她压在课本之下,这样可以躲过老师的视线。
她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但是学习却一点没落下,反而作文越写越好了。
她见我好奇,就大方的分给我一起看。
薄薄的纸面上印着像绿豆一样小的字,字里行间是一个个小人有趣的一生。
我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