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下我的那刻,外婆站在手术室外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便走了。
之后我们互相讨厌了二十年。
可我好不容易喜欢上她时,她却死了。
我穿越了。
来到1978年。
明明前一秒我还在大学课堂上呼呼大睡,可一睁眼,我已经踩在了土块坚硬的田埂上。
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全都身着粗布,埋头苦干。
日照山头,我感觉自己站在黄土中央被晒得发昏,好像随时都快倒下。
主要还是觉得这个场景既虚幻又真切。
可我用尽了所有方法试图回到现实世界,身旁的一切依旧不为所动。
“沈春兰,你去把那块儿地开一哈!”
恍然间,我竟然听到了外婆的名字。
循声而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子小小,小脸黝黑但却不失致,扎着双麻花辫的姑娘。
外公珍藏的结婚照上,旁边的人就长这样。
原来,我来到了外婆的青年时代。
1978,彼时的她正值20岁,是一名知青。
外婆被一个人指挥过去忙活,她揩了揩额头的汗珠,笑着说“好”,随后扛起锄头踱着慢步往过走。
美丽知性,气质绝佳。
其实外婆一直挺美的,只不过我因为讨厌她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我看着那个背影,目光迟迟不肯收回。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美女,居然会在二十几年后成为一个令我无比厌恶的老太婆!
“你!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看你偷半天懒了!”
背后一个人走过来重重敲了敲我的头。
……
生产队队长将我带到办公室,上下打量着我。
胡子拉碴的糙脸上带着略微沉重的表情。
“你…你娃不晓得个人啷个儿来滴?”
“没得爹妈没得家?”
见我没说话,他思虑良久后,在桌上摊开一本册子叫我在后面添上自己的名字。
我抄起钢笔写下几个飞扬的大字:高垚垚。
(yao,二声)
队长叼着根大旱烟,另一只手拿起名册,眼睛眯得老小,随后在变幻缭绕的烟圈之下缓缓读出我的名字:
“高土土。”
……
我忍不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大白眼。
“好,好名字,俺们种地的人就是离不开土。”
实际上“高垚垚”还是老太婆给我取的。
妈妈说,我的字是她随意翻一页字典的杰作。
可没人知道我在敏感的青春期里,因为这个名字沾染上了多少自卑的情绪:
对比正确读音,他们更爱叫我“高三土”。
因为不喜欢女孩,所以哪怕是件小事,她也不愿对我用心。
队长说替我找个“老人”带带我,学种田学喂牲畜,更重要的是学思想,总之要综合全面发展。
可我没想到下一秒,外婆站在门口向我招手。
她是这批知青当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念过高中,做事也自然最稳重得力。
她叫我“垚垚同志”。
随后帮我寻找住处,带我熟悉环境,教我如何插秧…然而我打心底里不想谢她。
凭我对老太婆的了解,这些热情都是她装的。
当初妈妈因为怀孕期间发现爸爸出轨,便果断和他离婚了,她带着我回到娘家,从此一住就是二十年。
所以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
“总感觉见你第一眼挺有眼缘的。”
“是吗?”
可你这么多年从没正眼瞧过我。
我忍住没有说出后半句话的内容。
对面的女人似乎察觉出我语气中的质疑,甚至骨子里还透露着一丝冷漠,她说:
“我没骗你,垚垚同志。在这里遇到和我同龄还读过书的人不容易,见到你我很开心。”
她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月牙似的眼睛依然遮不住水润。
然而这副模样在二十一世纪我从没见过。
我冷眼一笑,径自忽略了她友好的示意。
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并且还得近距离和外婆“捆绑”在一起,但我都尽量把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当作一场梦来对待,不过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疼痛却很真实。
打猪草,喂猪食这些我倒还能干,可一旦遇上些重的体力活,我每次都苦不堪言。
“我来吧,垚垚同志。”
外婆总会抢过我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干。
没想到这么小的身板,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总在老太婆面前拉不下脸,想在她面前争口气。
“我是组长,你得听我的!”
为我安排这些活转身又假惺惺地替我干,小人!
我忍不住在背后啐她口水。
那你就干呗,我刚好享享福。
不过在外人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与我同组的那几个女知青,以为外婆有意袒护我,见我活少便眼红,想尽办法整我。
“高垚垚,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我只拿出来给你们几个看过,但它现在不见了!”
又来。
“我没拿。”
“不是你还能有谁?我们这几个中就你是新来的,还没爹没妈最穷!”
我穷?!
他妈的,拿印有毛主席头像的红票子出来怕是会吓死你们!
我拼命解释说我没有,但眼前几个人根本不听,一股脑地开始搜我的床铺柜子。
“好啊,你还说不是你?就在你枕头底下!”
……
我一阵无语,这么多年电视剧都拍烂了的情节,难道还要让我配合打造傻白甜女主人设?
“我说了不是我!我一整天都不在,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放我枕头下的?”
“你这是泼脏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陷害你?”
嚣张跋扈的语句加上她横眉立眼的样子,顿然让我失去了辩解的兴趣。
“那我就去通报吧,让组织派人查清楚。”
说完我推开众人准备离开。
可就在我摸上门把手的那一秒,身后几只魔爪死死地拽住我的头发向后拉扯。
头皮传来剧烈的拉扯感,疼痛使得我不经意间淌出了生理性眼泪。
她们把我重重地甩向墙面,控制住我的身体,仍然质问我手表的事,想让我低头认错。
“说不说?赶快道歉!”
“不是我!啊——”
我不肯,其中一个人便死死摁住我的头,循环往复地要我低头道歉说对不起。
此刻我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我被一个小卖部老板诬赖偷东西时,外婆也是这样逼着要我道歉的。
“谁偷东西放这么显眼的地方,明显是诬赖。”
突然,大门被推开,一阵穿堂风随之轻拂过我的脸庞为我散去热气。
是哪个美女救人于水火,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但抬头那刻我看到的却是外婆。
她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将我护在身后。
“李小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能不能把心思花在正道,我们都是革命队友,应该互相爱护才对,你这思想也太不端正了!”
“组长,明明就是她偷的!你凭什么说是我诬赖她?!”
外婆没有作声,只回头盯着我的眼睛:
“我相信她是个好同志。”
随后她牵起我的手,带我逃离当下的窒息。
步伐坚定,雷厉风行。
我看着外婆的背影,
与七岁那年我眼中的她,大不相同。
时至今日,我始终记得当时围满的路人,是怎么对我一个小孩儿指指点点的。
可那时候的她哪怕过了很久,也没说过相信我。
六月的天总有股说不出的烦闷,就像生活一样,枯燥无味,带不来什么特别的惊喜。
不过发现外婆偷偷在后山小池塘泡澡,算不算是件有意思的事儿呢?
纤细的背影宛如一朵才露尖角的荷花,沾满水珠的发梢紧贴着后背,衬得肌肤更为白嫩,出水芙蓉莫过于此。
哼,死老太婆每次妈妈提出带她去澡堂子搓搓澡都嫌弃,如今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脱个精光倒不怕了。
得亏是我,这要被恶臭男人看到了不得了,被长舌妇女人看到了更不得了!
等等,对面那团草丛怎么在动?!
我眯着眼仔细打量。
我靠,那是不是有个糙汉子蹲着偷看呢!
“臭傻逼,看你妈!狗东西!”
我抄起脚边的石头块儿就往对面扔,只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呼。
尼玛…我体育课上掷铅球要是有这水平不得把我牛逼坏了。
池里的外婆吓得不行,忙把身子往下沉。
我见男人要跑,脚步加快,嘴里还嚷嚷着要教训他,但却被老太婆一个劲儿地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