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多妮,是占了计划生育名额的女儿!
生而为女,仿佛是我的原罪。
无论我怎么辛苦做家务,都得不到家里人的喜欢,他们甚至,还想把我卖到窑子里当小姐……
怀我的时候,母亲的肚子尖尖的,有经验的婆婆都说,这一胎,准是一个男孩子。
父亲听了,嘴角漾起期待的笑容,映得那破旧的茅草房也有了温情的光芒。
但很不幸,母亲九月怀胎,一朝分娩,最终只是生下了我这一个丫头片子。
父亲得知这个消息,蹲在医院墙根下,抽了大半包旱烟,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在他眼里,不能生男孩的老婆和一个嗷嗷待哺的丫头,都是没用的,只是浪费粮食的人罢了。
但回家后的他,听了爷爷的劝,又兴高采烈地把我和娘接了回来。
爷爷说,第一胎,生个女儿也好,等长大了,就不愁儿子的彩礼了。
父亲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找了一趟平板车,把我和娘接了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咒骂我娘的多事:“别人都是在家里生孩子,就你特殊,非说这一胎是儿子,要生在金贵的医院里,这下好了,儿子也没有,医药费花了不少……”
娘听了父亲的话,越发嫌弃我是个女儿,任我哭得哇哇大叫,也不肯哄我,还是我的吵闹声把父亲惹烦了,她用衣服包着我,搂在怀里哄了两声。
坐月子期间,别人都是老公或婆婆打几个荷包蛋或者擀了白面面叶给产妇吃,吃了好下奶。
但我没有奶奶,父亲又嫌弃我是个女孩子,经常接着上班的名义打牌、闲逛,不给饿得心慌的娘做饭吃。
娘没有饭吃,就没有奶喂我。再加上,她觉得,她一切不幸的来源,都是来自我,所以,更加不待见我。
等我出了满月,用称简单称了称,带厚衣服,有6斤多重。
父亲看着称上的数,哈哈一笑,淡淡说了一句,还好,比猫仔重一点。
就这样,我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
等到我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别人都在踢毽子,我却在割猪草,捡树枝、烧火做饭。
用父亲的话说就是,我占用了一个计划生育的名额,必须得和他一起赚钱、赎罪,好凑钱买二胎的准生证。
由于营养不良,我5岁了还够不着灶台,所以我每天踩着板凳,做着一家人的饭菜,喂着家里的母猪。
每一年,我都会让父亲买一头母猪,因为母猪会下崽,下的崽能卖钱,这样我身上的罪能赎得快一点。
父亲看着我每天割猪草时忙碌的身影,有时候,也会感叹一句,幸好,当初留下了这个丫头片子,不然,家里的猪不可能养得这样好!
因着父亲的这一句夸奖,我割草割得更起劲了。到这一年秋天的时候家里的母猪已经下了两胎小猪仔,卖了厚厚一叠钱,父亲高兴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还很罕见的,割了2斤肉,说是改善伙食,给怀孕的母亲增加营养。
是的,母亲又怀孕了,这已经是她怀的第5个孩子了。
前面三个,每次怀到三四个月的时候,都会请有经验的人过来看男女,因为母亲怀那几个孩子的时候,肚子都是圆圆的,还爱吃辣椒,所以都被流掉了。
到怀这一胎的时候,母亲的肚子又是尖尖的了。而且,和怀我时不一样的是,她这一胎,嗜酸如命。
父亲看着她爱吃醋的样子,眉眼弯弯,连带对母亲说话的语气都是柔柔的,生怕吓到他的乖儿子。
到吃饭的时候,爸爸给爷爷盛走了一半猪肉,又给自己盛了一小半,然后把剩下的猪肉倒给了母亲,把空碗扔给我,让我就着菜水吃饭。
我大口吞咽着带着荤腥的饭汤,真的好香啊。
边吃,我边看着大人碗里的肉咽口水。
这菜水的味道都这样香,不知道真正的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就在我对着父亲碗里的肉咽口水的时候,有一块肉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因为粘的有灰尘,他们有些嫌弃,于是就给我说,你把肉捡起来,洗一洗吃了吧。
我捡起那块小小的肉,眼泪馋得掉了下来。
洗干净后,我怕父亲和爷爷看见了会后悔,那一口肉也来不及细嚼慢咽,就囫囵吞了下去。
虽然没有一点一点嚼出来肉的味道,但那种绵长的肉香味,让我回味了好多年。
转眼间,到了母亲生产的日子,这一次,母亲再也不敢提要求去医院生了,只是叫了邻居生了8个女孩子的周婶来给我妈接生。
父亲嫌生了8个女孩子的周婶晦气,想请隔壁一上来就生了儿子的李大娘接生。
但是爷爷说,妇人生孩子生的少,经验就少,如果万一,耽误了他孙子的吉时,就不值当了。
一想到他那宝贝儿子,父亲的嘴紧紧地闭上了,不再多说一句。
娘从早上,一直叫喊到晚上,叫得她的嗓子完全哑了,一点声都喊不出来,弟弟才从娘的身体里钻出来。
周婶把弟弟抱出来的时候,父亲高兴坏了,抱着他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三圈,一边走,一边喊着:“我老吴家有后了!我有儿子了!”
弟弟也配合着他的叫喊声,哭得震天响。
因为这一胎是儿子,父亲高兴坏了,娘坐月子的时候,专门从隔壁周婶家借了3只3斤重的老母鸡,一只杀了,给娘炖鸡汤吃,吃了好下奶。两只养着它,每天下的鸡蛋给娘打荷包蛋吃。
还把珍藏的白面拿出来,让我给娘顿顿擀面叶,什么时候娘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就这样精心养着,娘那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许红润。
尤其是弟弟,由于奶水丰盈,他每顿都吃得饱饱的,脸蛋红扑扑的,肉嘟嘟的,让人抱着的时候,爱不释手。
等娘出月子的时候,爹专程找来了一根干净的称,郑重地称了称弟弟的体重,竟然有9斤多!
父亲高兴坏了,一口又一口地亲着弟弟肥嘟嘟的脸颊,“我的乖儿子就是争气!吃饭都比丫头片子吃得多!”
“多妮,你要好好抱着弟弟,别让他磕了碰了,不然,我绝饶不了你!”
我看着父亲的脸,上一秒还满是慈祥,下一秒就满是狰狞。
比传说中的川剧变脸还要快。
我心里打了一个哆嗦,知道弟弟是全家人的心头肉,我绝对不能磕着、伤了他。
从弟弟出生起,我每天的工作内容,由割猪草、喂猪、做饭、捡树枝,变成了看弟弟,割猪草、喂猪、做饭。
父亲说,捡树枝就没办法把弟弟看仔细了,万一不小心伤到他,就麻烦了。
其实我想给父亲说,最大的风险不是捡树枝,而是割猪草。
因为弟弟还小,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猪草,什么是粮食,每当我一边割猪草,一边看着弟弟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会拔下别人种的粮食。有时候是麦苗,有时候是菜苗。
每当他拔别人粮食的时候,我都要小心翼翼地看看周围邻居有没有看到,如果恰巧被邻居看到了,挨一顿骂是轻的,有的时候,还会挨一顿打。
我不敢让别人打骂我弟弟,我只能说是我拔的,让他们把所有的怒气都朝我洒。
这样弟弟就不会回家告状,我也不会再挨父亲的第二顿打。
就这样,我每天风雨无阻地做着家务,希望能够早一点还清因为占用了一个生产名额欠的钱。
但欠的钱还是怎么也还不上。
过了两年,到我7岁的时候,父母觉得在家里种地不赚钱,恰巧,查计划生育的人很多,父母怕他们逮到我弟弟 ,又要再罚一笔钱。所以,打算带着弟弟,到隔壁的城市里打工。
一来是为了多赚点钱,二来,正好躲计划生育。
我一听他们想要外出,哭求着,我也想和她们一起出去。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一脚踹在了地上,连翻了两个跟头。
我翻跟头的样子,逗笑了弟弟,他看着我浑身上下沾满泥土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还想接着再踹我两脚,但看到弟弟哈哈大笑的样子,又看我像个泥猴子一样的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