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死前给我爸留话,娶个不会生的。
不孕症的后妈哭着说想给我添个妹妹。
孕肚初显,道士上门跪求堕胎。
“怨婴降世,要遭殃啊。”
肚里的妹妹咯咯笑出声来。
道士却突然跌坐在地,惊恐地盯着我……
我9岁那年,妈妈死了。
寺庙檐下的冰锥子掉下来,直直插中后背。
抬回来已经奄奄一息,只给爸爸留下一句话。
“再娶就娶个不会生的,别亏待了我的囡囡。”
我紧紧抱住她失温的身体,哭得几个大人都扯不开。
“囡囡不哭,你还有爸爸奶奶,全村的人都最疼你了。”
我是喜女村唯一的女孩。
村子里百十来年只生儿子。
时逢村里三年大旱,妈妈生我时暴雨突降,村里敲锣打鼓庆祝了三天。
族长抱着我老泪纵横。
“这是我们喜女村的福星啊,老天终于开眼了。”
全村都对我疼爱有加,仍不及妈妈千分之一。
她是这天下最好的妈妈。
可是我没有妈妈了。
半年后,在外务工的爸爸领回来了后妈。
后妈叫玉竹,我妈叫秀玉。
奶奶气得举起拐棍打他,后妈护在他身前,扑通跪地苦苦哀求。
“妈我不会生养,我一定会好好疼爱囡囡。”
我目不转睛盯着后妈,上前抱住了奶奶。
“奶奶你别生气,我想有个妈妈。”
她长得好像我妈妈啊,眉眼含笑,过来抱着我的时候暖呼呼的。
我自小身体不好,小病小灾不断。
妈妈没少跑村口的济慈寺给我祈福。
寺庙是清末建的,比村子还有年头。
庙里的锁婴台挨着送子娘娘,出了名的灵验。
后妈进门不久,我又大病一场,烧得昏天黑地。
她也像我妈妈一样,不顾阻拦,去庙里跪了三天三夜。
我退烧好转,她整个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她对我真是很好,连年迈的族长都挑不出刺来。
她常与我头挨着头,坐在摇椅上搂着,摇啊摇的。
“要是能给囡囡生个妹妹该多好,以后姐妹俩也有个照应。”
我看着她瘪瘪的肚子,搂紧她,“妈妈我有你就够了。”
她眼底有一抹忧愁,看着我的时候更像我妈妈了。
可她还是想生孩子。
爸爸和奶奶都劝她,不孕症连大夫都说没辙。
后妈终是没忍住,哭着跪在地上。
“我不是为自己啊,实在是怕囡囡有个三长两短。”
众人追问,她才说了实情。
她去庙里祈福的时候,道士说我命若悬丝,家里添个孩子才能帮我压住福气。
奶奶叹口气,“可你是瘪肚无崽的命啊。”
后妈咬咬牙,“事在人为,我不信我护不住我闺女。”
她每天去济慈寺跪拜。
那座锁婴台,我妈只带我去过一次,她说还愿。
传闻锁婴台灵验,可毕竟是传闻。
谁知后妈风雨无阻拜了几个月,真的有了身孕。
铁树开花,族长捋须连称是个好兆头。
尤其跛脚村医摸了脉象说是女孩后,全村更是狂喜。
后妈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摸我的头发。
她怀孕后就剪了短发,怕洗起来麻烦。
“以后我们囡囡就是有妹妹的人了。”
我凑上去贴着她的肚皮,内心充盈着无比的幸福。
“妹妹在跟我说话呢。”我又惊又喜,“就是声音太小了听不清她说什么。”
后妈噗嗤笑出声来,摸我脸颊的手有点凉。
“傻孩子,她现在可还不会说话呢。”
可我明明听见了妹妹的声音啊。
孱弱无力,铃铛轻响一般。
后妈孕肚初显,全家更欢喜了,奶奶取了新棉花着手缝小被子。
爸爸每天都喜气洋洋的。
村民络绎不绝,都是来道喜的。
这天却闯进来一个外来的道士。
指着后妈的肚子惊呼:“这孩子可不能留!”
“怨婴啊,留着要大祸临头的!”
爸爸气急上前,抓着他的衣领就要推搡出去。
道士跌倒在地,摇着三清铃,还在大喊: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我怕他吓到妹妹,张开双臂挡在后妈身前。
听见妹妹咯咯的笑声:
“姐姐,你真好。”
我心头一暖,不由地回她。
“妹妹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跌坐在地的道士却突然惊恐地往后连退。
“你竟然能听见她说话!”
他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不可能,她气息不足,普通人怎么可能听得见?”
我爸抄起扁担朝他打下去,边打边骂。
“江湖骗子,满嘴胡说八道,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成型呢怎么张嘴说话!”
道士狼狈起身,叹了口气:
“怨婴没有投胎之道,除非以血祭台,以气补胎。”
“你这孩子要不得啊,我道行浅拘不了她的魂,只能劝你们早早去堕胎。”
“这孩子要生下来了,整个村子怕是都要遭殃。”
这次连奶奶都拎起扫帚要打他。
“我孙女生下来村里风调雨顺,小孙女也是有福气的,你个臭道士烂了心肝肺啊你咒她!”
听见动静的村民也拎着锄头铁锨急吼吼地赶来了。
道士看寡不敌众,连滚带爬地跑了,临走还回头重重地看了我一眼。
后妈紧紧搂着我,脸上倒没半点慌乱。
只是她明显最近清瘦了许多,明明奶奶每天鸡鸭鱼地给她大补。
我寻思着她喜欢吃山上酸甜的浆果。
等闹哄哄的人都散了,我背起竹篓往山上走。
正是春末,浆果漫山遍野都是。
我很快摘了一篓子,边吃边顺着小溪往回走。
草丛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背篓,我险些跌倒。
我怒气冲冲地回头,不由一愣。
又是那个臭道士!
他一身黄袍子尘土飞扬,急切地问我:
“你听见了对不对?那个怨婴是在和你说话。”
我点点头,有点恼火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诅咒我妹妹,她都还没出生,你就想让她死。”
他环顾四周看无人过来,低头从兜里摸出个红布包。
他离开时还频频回头看我,一脸古怪。
我背着篓子下山,越走心里越犯嘀咕,不由回想他刚说的话:
“你命里没有妹妹。你有你的造化,她没有。”
贴身近命。有难避寺。
胡说八道的臭道士。
我随手把红布包塞枕头底下了。
可没多久,这东西就替我挡了灾。
端午将至,暑气难消。
我热得后脖颈都是痱子。
后妈说把头发剪了吧,天凉再留。
我剪得像个男孩子似的,果然凉快。
总觉得有凉风轻轻拂过,像小孩冰凉的手掠过。
奶奶突然一病不起。
明明中午还一起包粽子,有说有笑。
口渴去喝了一碗绿豆汤,回来人就有点犯迷糊。
连着几日昏沉沉的,躺在炕上话也不会说了。
村医来看了几次,开了药,仍不见好。
爸爸焦心,跑去找族长,想请阴阳先生来看看。
村里每每遇到村医治不了的病,就请阴阳先生出面。
可不巧的是,阴阳先生外出好几个月了。
谁也不知道他几时回来。
奶奶的病况一日不如一日,后妈挺着孕肚进进出出地照料她,晚上也睡在奶奶屋里。
爸爸怕她太操劳,劝了几次都未果。
她抚着肚子,笑着安慰他:
“闺女懂事得很,一点不闹腾,正好跟我一起孝顺她奶奶了。”
她的肚子这阵子长得飞快,气色也好了许多。
我暗暗得意一定是浆果让她开了胃。
可我却许久没听到妹妹的声音了。
端午前夜,闷得发慌。
我迷迷糊糊醒来,也不知是几时。
隐隐听见奶奶屋里有动静,我又惊又喜,赶忙抱起枕头往她屋里走。
才到门口,一股冷风打着旋把我往外推。
窗户纸被吹掀起来一角,屋内的场景登时吓住了我。
奶奶全身上下白得近乎透明。
一只手臂垂下来,暗红的血顺着手腕流了一地。
炕边地上趴着一个人,头发又黑又长,四散开来,足足盖住脚踝。
我害怕得往后退,却听见肚子里的妹妹叫我。
“姐姐呀,是我的姐姐呢。”
那人转过头来看我,眼神迷离、满脸是血。
是后妈。
她如同傀儡一样缓缓起身,向我走来。
我吓得跌倒在地,枕头里的红布包掉落出来。
她已经伸向我的手像被刺了一下,往后减退,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唇边还往下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