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12岁这年，开始疾病缠身。
村里人说这是山神又要娶亲了。
当初，妈连生了三个女儿，是奶奶一狠心让山神娶了大姐才给我们家送来了个男丁。
因为弟弟的病，奶奶又要把二姐嫁给山神。
「丫头，你们也知道，你弟弟生了大病。这是我们家的命根子，有了儿子，在村子里才能不被欺负。」
我点了点头，手里还抓着半块发黄的馒头，说：「对对对，我们也想弟弟快点好。」
我知道，妈的话是说给姐姐听的。
看着妈带着期许的眼神，二姐也点点头：「弟弟会好的。」
妈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怀里的弟弟，轻声哄他入睡：「妈的乖儿子，你再忍忍，很快你就好了，很快……」
当年妈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可惜生我的时候，又伤了身子。
爹扛不住村里的嘲笑出去打工，挖煤的时候死在了煤矿里。
寄回来的只有他随身物品和赔偿的八百。
妈还没出月子，受不了打击，连带着对我也无端生出恶意。
不仅不用母乳喂养，还几次想要掐死我。
这都是姐姐讲给我听的。
奶奶嫁给爷爷的第二年就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她觉得生个儿子没什么难。
以至于妈生了三个女儿，她对妈非打即骂，连带对我们姐妹三个也没什么好脸色，她叫我们死丫头。
好在我们这儿有世代庇护村子的山神。
只要把姑娘嫁给山神，山神就能实现村民的愿望，不管求子、求财还是求运。
如果平端地降下灾祸到一家人户头上，这说明山神想要娶新娘。
这又叫山神自己选的新娘，选中的那户不能不从。
降下的灾祸就在男丁身上应验，这也是他人生中会遇到的一个大坎儿。
不过，只要山神娶了自己想要的新娘，就能保佑此后男丁一生都能平安顺遂。
于是大姐被奶奶逼着，盖上红盖头就抬到了山顶。
不止是我们家留了三个丫头下来，村里家家户户生了女儿都会留下来给兄弟挡灾。
妈当时还没出月子就怀上了，十个月之后妈果然就生了个男孩。
从一出生后，我们姐妹三个都不被期待着长大，活着只是为了给弟弟挡灾。
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经历一下活着的苦。
就连得到的爱都是妈权衡利弊斟酌之后给予的。
弟弟被爱包围，我们三姊妹捡着弟弟溢出来的爱分享。
大姐说，爱流给了不缺爱的人，缺爱的人仅靠一点母爱抱团取暖。
自从二姐答应要嫁给山神，我奶奶就期盼着十五号快到，因为月历十五阴气重，女子属阴。
那时候，生人的气息弱，容易被山神接纳。
村里的人听说我姐是下一个山神娶亲的新娘，找到我姐开始求自家的财和运。
「二丫，你马上要嫁给山神了。你找山神说说，给我们家来个儿子。」
家里面又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嫁给山神的，就会让别家出嫁的女儿带话。
这叫吹枕边风，山神高兴后会给他们家来个一儿半女。
我奶奶这时候就会变成另一副样子。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家养这个丫头长这么大实属不容易，这是我媳妇身上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肉，我们家真舍不得啊。」
如果真的舍不得，就不会让二姐嫁给山神了。
心里话是这么说，但是村民表面上还是装作认同。
果不其然，奶奶哭丧够了，语气一转，说：「二丫是选中的山神新娘，事已至此说再多也不能冒犯山神，不过这求人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求人办事就得拿诚意。」
最后大手一挥：「这个数，没这个数二丫不会给山神说道说道。」
奶奶手里比划了两个六，是六千六的意思。这种事儿，也取个吉利。
村里人都知道山神灵得很。
家里就是把大姐嫁给山神后，我妈才生了儿子。
可是六千六到底不是个小数目，我看见想要个儿子的婶子脸色有些纠结难看。
我奶奶这时候又说话了：「你去医院几万的时候就舍得，怎么六千六换个儿子就不说话了。医院的大几万也不见得你怀个儿子，再便宜不过求山神。」
婶子似乎是想到了怀儿子吃过的苦，又想到了生不出儿子家里婆婆妈的刁难。
最后咬咬牙一狠心把钱塞到了姐姐的手里。
「山神新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在山神面前说道说道，一定要给我们家来个儿子。」
钱在姐姐手里还没捏紧就已经被奶奶一把抢过去。
沾着唾沫一张一张地数着，最后齐了一把塞进她的胸膛里。
奶奶对婶子说：「你的事儿，二丫会替你向山神转达，你回去安心备着男孩用的东西。」
婶子这才放心的走了。
二姐坐在那里，就像一具提线木偶，呆呆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命，接受得倒也顺其自然。
倒是奶奶讨价还价、唾沫横飞。
看起来比姐姐还要有活力。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他也凑上来看热闹。
老光棍伸手就抓着奶奶的手说：「李家老姐姐帮个忙，让你们家二丫也给我带带话，让山神给我个媳妇儿和儿子吧。」
他的手黢黑，指甲盖里还有泥巴。
奶奶不耐烦地推开他：「去去去，谁是你老姐姐。想要办事儿，就得给钱。」
老光棍有些为难：「老姐姐，你看我这儿只有两千，不求财不求儿子，就要个媳妇儿。」
奶奶啐了他一口：「两千，你打发叫花子呢？买个媳妇儿都两三万，出不起钱就别求。」
最后奶奶把老光棍赶了出去。
打从那几天起，家里开始来不少人。
奶奶乐得嘴角都合不拢。
妈一开始还不肯，怕枕边风吹多了山神恼羞成怒又来惩罚我们家，给小儿子下咒。
奶奶啥也没做，看着弟弟语重心长：「求的钱都是给我孙子的老婆本，你这个当妈的没本事，怕来怕去。大不了，你还有一个姑娘，再嫁给山神不就好了吗？你难道真想一直养着赔钱货吗！」
是啊，妈还有个女儿。
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要是弟弟娶不到媳妇，妈就会把我嫁给山神求一个。
很快到了日子，二姐穿上了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盖上了红盖头。
虽然她最喜欢的衣服还打着补丁，但只有这件不是大姐穿过改小给她的。
所以二姐很喜欢。
山神娶亲在村子里是大事，虽然隔几年就会出一个，但是村里还是很重视。
毕竟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山神，家里是会被山神惩罚的。
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七叔公在村口办了个法台，手里拿着桃木剑像跳大神那样。
七叔公咿咿呀呀唱了半天，村里的人都基本跪在地上将头埋着不敢抬头。
七叔公大致意思是和山神沟通，说的是应山神的要求送来了新娘，希望山神继续保佑村子，降下福泽。
我看到二姐坐在对着法台正中间的花轿上不动如山，眼里不悲不喜，似乎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命。
最后七叔公将朱砂符纸点燃放进无根水里让二姐喝。
二姐喝下了符水后，七叔公又拿了另一张符纸放在二姐手上。
上山之后，让她务必将符纸随身带着，一刻也不能离开。
七叔公说：「如果离了符纸孤魂野鬼会上你的身，只要符纸在山神就能接亲。」
姐姐接过符纸将它藏在了袖子里。
出嫁是在半夜，按照往常我应该早就睡了。
可是一想到二姐，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于是悄悄地跟在花轿队伍后面。
花轿走到半山腰，周围就开始刮大风。
四个村民几乎被吹得睁不开眼睛，轿子停留在原地停滞不前。
轿夫拿出了七叔公给的符纸捏在手里，才重新抬得动花轿。
我感觉到心脏砰砰跳，抬手捂住了口鼻，生怕孤魂野鬼听到我的呼吸。
七叔公说过，孤魂野鬼会阻止山神娶亲，所以把符纸给了姐姐和轿夫。
姐姐有符纸傍身，孤魂野鬼近不了身，所以它们转头找上了我
感觉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不敢回头。
听说人身上有三盏灯，晚上一回头很容易吹掉两盏灯。
到时候阳气弱，孤魂野鬼就会鬼上身。
耳边发凉，是它在叫我的名字，我装作听不见它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