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着我在城市奔波,
我们可以上桌吃饭,不用在餐桌上照顾男人们的情绪。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
原来村子里女人才是怪胎,而素玲老师才是正常人。
「妈妈,原来女人真的可以上桌吃饭啊!」
「你家没一个男的这以后怎么办,真不和她离婚啊?」
「啧,现在娶老婆也不是容易事……行了,快吃快吃。」
我们还是蹲在那里吃饭,直到男人们吃完了才能出来落座。
我跟着母亲一起在厨房吃着拣出来的饭菜,随时看着外面宾客们的动静。
只要吃完有什么动机就要放下碗筷,随时跑上去添饭,收拾。
母亲已经被这里的环境驯服了,而我也即将被驯服。
但我心中始终是有疑问的。
为什么身为女人就该这样?为什么和我同龄的男孩能上桌吃饭?
「哎呀,你不懂,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妈妈淡淡的说着,教导着我。
但我心中的坎还是过不了。
村里来了位女老师,她很漂亮,和我们的村子很不搭。
而她今天来到我家,说是做家访,以前我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母亲上下打点着,盛情邀请老师晚上一起吃饭,而我则躲在门口看着一言不发。
今晚又该到厨房吃饭了。
「欸,阿姨和文朵呢?」
「女人哪有上桌的,欸,老师我可不是说你啊!你是城里来的不一样。」
老师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尴尬,她回望了一眼我似乎后悔留下吃饭。
我们这里有客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男人上桌,女人蹲厨房,但是老师还不懂。
因为许素玲老师是城里人,她是个怪胎。
她新潮的思想和这里非常不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太诡异了。
齐膝的短裙,时髦的发型,还有那不伦不类的耳饰,看起来就像是异类。
但是村里的男人们很喜欢她,隔壁的婶婶吃着西瓜调侃着老师,满眼鄙夷。
「真是个骚货,怎么能穿成那样?是打算勾引哪家那人?」
另一个婶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母亲。
「爱芳姐可得小心,上次她跑到你家吃饭,怕不是看上你家汉子。」
母亲皱着眉头看着胡言乱语的女人,将手上的瓜皮砸了过去。
「胡说什么,素玲老师不是那种人!」
也是,老师看到妈妈的腿脚风湿特意送上自己仅有的药酒,妈妈很喜欢她。
但是喜欢一个怪胎,是可以的吗?
「那边是怎么了,那么热闹?」
「许叔家生了男孩,正在请人吃席呢。」
「是吗?你怎么不去啊?」
「女的不能上桌呀,老师真笨。」
许叔家的喜事还没过几天,村子里就死了个女人。
说是生不出男孩,接连生了四胎女孩后受不住婆家的指责自杀了。
「真跳了啊!啧啧啧,丢人死人了,还好我头胎就是个男娃!」
「他家男人和她闹离婚呢,这不就急眼了,一时想不开就跳了。」
「文朵妈还不趁年轻再生几个吗?啊!她生不出了啊!他男人居然没和她离婚,看来是挺疼老婆的。」
三姑六婆在榕树下说着家长里短,我听着就得很别扭。
明明爸爸一点都不疼妈妈,时常在饭桌上甩碗筷,说着母亲的不是。
有一次爸爸当着我的面,把妈妈按进他的洗脚水里。
就因为妈妈说了一句想回娘家。
回娘家,意味脱离男人的掌控,所以男人要树立他的权威。
妈妈就是家庭的奴隶,作为女性的我也将是某一个家庭里的奴隶。
打着母亲不能怀孕的由头,父亲会和其他兄弟们去红灯区过夜。
我见过父亲时常抓挠自己的下体,妈妈抿了抿嘴说是爸爸病了。
自那后妈妈只和我睡觉,因此父亲时常辱骂母亲,有时候会动手打她。
「文朵,要和妈妈离开村子吗?」
妈妈低声在我耳边呢喃,我点点头,妈妈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素玲老师还是很喜欢去家访,认真去了解每一个家庭,也会和大家说着外面世界的美好。
姑婆们觉得老师在是炫耀,她们看不惯老师,有意去孤立她,还想拉上母亲一起。
只是母亲嘴上说着好,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向老师靠拢。
她和老师或许是同样的怪胎,毕竟她不是村里人,妈妈也去过城市。
今天广播通知了村口吃席,当然这是仅限于男人的宴席,不过生了男孩的女人偶尔是可以上桌。
和我同班的耀楠今天也要去吃,他说有海鲜、有鸡鸭鹅,但这些女人们都没有资格吃。
我到现在还是困惑,村里的女人们为什么理所应当的接受男人的上位?
为什么身为女人就不能上桌?为什么自在随心的老师就是怪胎?
宴席上喧闹的交谈,和令我垂涎的美食,我也想要。
如果成为怪胎,可以成为上桌吃饭的人。
那么,我也想要成为怪胎。
清汤寡水比不上村口丰盛的晚宴。
餐桌上的鸡鸭鹅肉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食物,我实在嘴馋。
「这是发疯了吗?下去!谁家的孩子!」
「文朵,这是我们班的赵文朵。」
耀楠坐在位置上向叔叔们介绍着我,我笑着伸手打招呼,想要拿桌上的食物。
「文朵爸呢!这孩子都上桌了!」
女人不能上桌,女人有晦气。
父亲甩了我一巴掌后拿着酒杯和别人赔罪,我呆呆的站着,直到被母亲接回了家。
耀楠也被吓到了,在那天后他再也不敢和我聊天。
「少和那个老师玩,等下教坏你家小孩。」
女人们很讨厌老师,因为很多男人都会偷偷看她。
不是村里的女人基本都待不了多久,但是老师在我们村子已经待了三年多了。
妈妈最近也被村里人孤立了,因为她们两个人最近都在一起聊到外面的世界。
村中女人还没有容纳她时,妈妈也时常被无视。
后来她被驯化了,而在老师到来之前,她也想将我驯化。
「文朵,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你要和妈妈一起走吗?」
妈妈畅想着将我揽入怀中,一晃一晃将我摇得昏昏欲睡。
直到耳边划过一声巨响,是喝醉的父亲来了。
「爱芳!爱芳!给我滚出来!」
男人之间如果攀比不了钱财,那就会拿生男孩说事。
男人贬损着生不出儿子的爸爸,爸爸喝得酩酊大醉。
母亲将我藏在了衣柜了并叮嘱我不要打开门。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外面喧闹的争吵声,还有……妈妈的惨叫。
「你这个臭婆娘!下不出个蛋,天天带着这个赔钱货是要别人看我笑话吗?!」
男人的酒瓶划破她的额头,母亲哀戚的叫着,那好事的婶婶赶来看热闹。
我实在忍受不了父亲的暴行,冲出了衣柜,却被父亲拽着我的头发摔到角落。
身子很疼,妈妈惊呼着朝着我爬过来,却被父亲再一次拖拽过去。
父亲的手挥舞着,直到母亲的脸高高涨起,地上滚落了一颗牙齿。
婶婆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男人更加暴怒,我愤恨的看着那个煽风点火的女人嘶吼着。
「滚啊——!」
这夜过后,这几户人家就将我妈的事在村子传了个遍,毕竟小村子是没有秘密的。
「文朵,要和妈妈离开村子吗?」
母亲将刘海盖住自己的脸颊,对着吓傻的我温柔的说道。
「文朵,和妈妈一起走吧,我们离开村子,带上素玲老师一起走。」
「妈妈,我们能去哪里?我们不是属于这里吗?」
「我们……我们可以不属于这里,文朵,外面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我去到外面的世界可以上桌吃饭吗?」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爸爸抚摸过我。
他嘴角微微扬起,说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男人,好在他仅有的良知让他没有对我下手。
我一直都不敢和妈妈说这件事,因为我怕。
害怕母亲再一次被父亲打到掉牙,而我们两人却无力抵抗。
当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在我洗澡的时候故意打开浴室的门,神色自若的看着。
「赔钱货。」
我想起了那颗掉落的牙齿,我还是不敢说。
但妈妈并不笨,那一夜,他们两人在家中互殴。
妈妈的反击却被不明真相的婶婆说是跟老师学坏了。
我吼叫着将东西砸向她们,灰尘扬起,八卦的女人们气恼的想要打我。
循声而来的老师连忙将我抱起,姑婆们随即便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