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最好的木匠站在我的身后,看着那一尊木偶出了声:“这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我的妻子,燕燕。”
我头也不抬地雕凿着手中的木块,势要做出一只小猫来。
1
姜国近来军力强盛,已经连收安国五座城池。
听说领兵的那个是顾老将军的儿子,叫做顾裴。
顾裴得他父亲的传承,在战场上如有神助,又使得一手好计谋,逼得安国连连退败。
最终打破了姜国和安国多年来僵持的平衡。
连失五城的消息传到父皇耳中,他愁得几天几夜睡不安稳,最后想了个屈服的法子,那就是把人送到姜国去。
说白了就是从皇子中挑一人过去当质子。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这个名额最终落到我、安国太子周南度的身上。
安国的太子原先是我大哥,父皇多半是舍不得,于是废了他,转而立了我这个不讨他欢心的皇子。
只是这老头爱做些表面功夫,平时不见得对我有多好,临走了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受不了这些虚情假意,以至于想一把推开他。
直到他说的一句话落入我的耳中:“度儿,你只需在那里待一年,一年后,我就将你接回来。”
于是我伸出手来抱住他:“父皇,我也舍不得您。”
我愿意陪着他上演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
舍不舍得的倒是无所谓,我只希望他能一直记得我,毕竟历朝历代都有质子被抛弃的情况。
2
姜国的皇帝同我父皇一样,爱做表面功夫。
我这样的身份,不过算高级一些的俘虏,他却要为我的到来设宴。
出席宴会的都是些皇亲贵戚、高官重臣,除了刚开始姜王跟我寒暄的那两句话外,再也没有人找我搭话,我也乐得清静。
程岁,我的贴身侍卫,则像个木头一样,不停地给我斟酒,但凡那酒杯空了一点,他就立刻倒满。
异国他乡,我亦知他不安,不过眼下我只想给他来两捶。
捶与偷捶的犹豫中,一道目光时不时地朝我这里张望。
又在我看过去的瞬间躲闪开去。
我不免有些好奇,心里掐算着大概的时间,最终决定在某个瞬间看过去。
这一看,却对上了一个少女的眼睛,她大概十来岁的模样,穿着藕粉色的衣服,有些娇俏可爱。
只不过我这一举动,却惊得她收回了目光,在座位上局促起来,直到整个宴会结束都再没看过来。
我心想着这应该是姜国的公主,却想不明白她因何缘故一直盯着我看。
3
姜王给我安排的住处在皇宫的角落里,虽比不上我在安国的住处,但比那些宫人住得要好些,总不至于太惨。
甚至还给我配了些宫女和太监。
住进来的次日中午,就有宫女送了食盒来,说是公主吩咐的。
食盒打开来,四菜一汤,两道姜国的经典菜,还有两道是安国的菜。
“公主怕你想念家乡,特地让人做的。”
宫女说完就退了出去,只留我盯着食盒思索,她口中的公主应该是昨天宴会上的那位。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我送吃的来,不过这一顿我吃得比在宴会上还要满足。
但这一送,打开了送饭的闸口,一连三日顿顿都有佳肴送来。
程岁有些坐不住:“主子,她是不是投了毒在里头,想这样一天天毒死你。”
我抛给他一个白眼,她断没有毒死我的缘由。
她这样做,多半是有求于我。
果不其然,第五日的时候,她主动前来找我。
那一日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裳,梳两个小髻,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活泼。
她是姜王最小的女儿,叫做姜萋萋。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是她名字的出处。
“你也可以叫我燕燕。”
燕燕是她的小字。
她如倒豆子一般说着,全然不拿我当外人。
就连小字都分享给我。
“你叫什么?”
“周南度。”
“木落雁南度的南度吗?”
我点点头,心想着她也许读多了诗词,听见个名字就要往里头套。
第一筷菜刚落入我的口中,她就迫不及待问我:“安国有让人长大的秘方吗?”
什么?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今年已经十五了。”她眨巴着眼睛望我。
看着她堪堪十一二岁的模样,我心里有些了然,她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样貌。
若说她是侏儒,身高却是正常小孩的高度,就像是在正常生长中突然停止一样。
不过生长的秘方,我没有,但是我实在舍不得这送上门来的依靠,尽管她有些奇怪。
于是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写信去问问。”
纵然是这样,也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她向我道了谢,又许诺时不时安排些佳肴送来。
4
姜萋萋前脚才走,身边的宫女就絮叨起来。
她说姜萋萋的生母是个宫女,将她生下后偷偷养在皇宫的角落里,十岁的时候才被姜王发现。
不过这倒也牵扯出两件怪事来。
一件是姜萋萋完全不记得十岁之前的事情。
另一件,则是姜萋萋生长一事。
刚被发现的时候,姜王对姜萋萋尤为上心,各种好吃的好喝的流水一般送到她那里,那个时候的姜萋萋还是生长了一些的。
但是后来随着政务的繁忙,姜王很少有空来看望,再来的时候,就发现姜萋萋停止了生长,也就不再来了。
“私下妄议主子,你倒也是不怕掉脑袋。”我冷不丁冒出这样的话来。
那宫女缩着脖子想解释。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姜萋萋的生母上不得台面,如今又不受姜王重视,她的兄弟姐妹们都踩上两脚,那些奴仆们也被带得不像话。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处境。他们同样奚落我质子的身份,却又忌惮我来日还会回到安国。
对于眼前的宫女,我也只敢嘴上训斥两句,若真是动了刑罚,反倒被人抓住话柄。
“罢了,以后谨慎。”我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躺在椅子上小憩起来。
5
姜萋萋长大的愿望实在有些强烈,哪怕我们隔了两道墙,她那种倔强的心情就像是在院子里疯狂生长的树,硬要将枝丫伸到我的院子里来。
她每天坚持锻炼,坚持吃很多的食物,盼着长高。
她隔三差五就来问我有没有收到回信。
有时候是在学堂上,有时候是在狩猎场。
她从不避讳着,也不管那些官家子弟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们从前说她是个木头不通人情,如今说她不顾名声,与外男拉拉扯扯。
不过姜萋萋从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只有长大。
我曾经问过她缘由,她说有两个,一个是讨得父皇的欢心,一个是想要嫁给顾裴。
顾裴,就是那个打得安国节节败退的少年将军。
但是姜萋萋长得太慢了,顾裴都成婚了,她还在钻研怎么长大。
以至于收到请帖的那天,她坐在我的小院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么喜欢他?”我忍不住打趣她。
“不是,是皇姐说,顾裴这样好的人,若是成了亲,整个京城待嫁的姑娘怕是都要哭上三天三夜。”
她说完又哭起来了。
我有些怔住,但是旋即又明白过来。
想来她在感情上面不够通透,全靠着学习、模仿其他人。
她也并非是想要嫁给顾裴,只是因为旁人这么说,她的心中所属就变成了顾裴。
6
顾裴成婚那日,姜萋萋顶着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去赴宴了。
当然我也在其中。
午饭之前,女眷们都在顾家的花园里头赏花,其中不乏几个世家的小姐,趁着这个机会奚落姜萋萋一番。
他们凭着她那双肿眼推断背后的缘由,又联系起之前和我的关系匪浅,添油加醋地说了极多,说得她都有些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