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那个秋天,和我的丈夫死在了同一年。
我是一名亡国公主,报仇是我人生的头等大事。
直到那一年,我遇见了与我牵绊了一生的人。
我们爱过,相爱过,却至死没有见到彼此最后一面。
不是说好你这条命是我的吗?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拿走了。
凌迟之刑,沈迎,你疼不疼啊。
十一岁那年,我亲眼目睹父皇母后被敌军砍下头颅,我躲在佛像后面的柜子里,嬷嬷死死的捂住我的嘴巴。
等他们走了,我被嬷嬷送出城,把我交给在此接应的父皇心腹万靖将军后,嬷嬷却又原路返回了。
她说她跟了母后一辈子,如今也要随她而去了。
“长公主,你绝不能忘记颜国的覆灭,保全自己,若有机会,你要为你的父皇母后报仇!”
这是嬷嬷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记住了。
十四岁这年我做出了决定,万靖将军终是没说什么,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复仇的决心。
“殿下,臣等会永记您的牺牲。”
为了能更好的接近达官贵人探听消息,我进了当下最有名的青楼——朝金阁。
我与楼里的周妈妈说只卖艺不卖身,或许是因为我这张脸,她犹豫半晌还是同意了。
为了行事方便,我随了万靖将军的姓。
三年的时间里我虽不卖身,却靠着一手绝技琵琶,依旧成了朝金阁的头牌。
有人一掷万金只求我一曲,也有人专门请我去府上弹奏。
“姑娘,苏府三日后宴请宾客,苏尚书递来帖子请您当日去府上弹一曲,您看?”
刑部尚书,万靖将军说过此人是那狗皇帝的近臣。
“妈妈把帖子放下吧。”
周妈妈听了笑的眼睛都没了,看来是苏府开的价钱够高。
三日后。
一曲奏完台下叫好鼓掌声此起彼伏。
“万姝姑娘一曲难求,今日是我们跟着苏大人沾光了!”
宾客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曲儿奏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出身风尘供人赏乐的玩意儿罢了。”
我寻声望过去心下了然,韩家的三公子,前两天想要欺负同是卖艺不卖身的初九,被我发现坏了他的好事。
“你再说一遍!万姝姑娘只卖艺为人温柔清正的很,你个整日里流连万花丛的混小子懂什么!”
两人一声赛一声高,竟然打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我趁着无人注意按照万靖将军给的地形图七拐八拐到了书房。
门口的小厮都跑去吃酒看热闹了。
我手眼并用快速翻找着卷宗,一月前赵盛入狱,因证据不足无法判刑结案,却迟迟不肯放人。
赵盛是父皇近臣,潜伏在赣州中负责盐税,就在一月前万靖将军突然与他失联,几经辗转才知道被狗皇帝以贪污之名关押。
“赵盛。”
我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字,来不及翻看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我躲到窗帘后面屏住呼吸。
“你瞧瞧这都什么事儿啊,唉对了,过几天我去趟太师府上,求他放了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
“苏大人可要想清楚啊,沈太师的手段你我可都是见识过的,你这一去怕是会牵连到自己啊。”
对话戛然而止,只剩一串叹息。
待他们二人走后我马上把卷宗上的重点内容抄录了一份,随后放回原位,抽身撤离。
回到朝金阁我给万靖将军传了信,告诉他今晚见面。
“当务之急是把赵盛从狱中救出来,不然只能把他灭口,臣不能让他成为殿下的威胁。”
我默认了他的做法。
赵盛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他受不住酷刑把我和万靖将军全盘托出那就真的完了。
“将军,沈太师这个人你可有了解?”
“殿下从何处得知此人,沈迎是那狗贼的掌权大臣,心狠手辣,之前有位大臣得罪了他,他就活剥了那人一整张人皮,偏那狗贼不处置他,也没人敢说什么。”
掌权大臣,那便是权力之巅了。
“姑娘,杨大人点灯五千盏,已经在房中等着您了。”
“知道了。”
点灯盏数最多者便可入室单独点曲。
“来首静心的曲子吧。”
一曲完毕,杨覃好似睡着我打算起身离开。
“姑娘这张脸堪称绝色,竟无人为姑娘赎身吗?”
我上前给他斟茶。
“杨大人不是本地人吧,来这朝金阁的都知道我既不卖身也不赎身。”
“姑娘慧眼如炬,我是从赣州来京述职的。”
两月前,赵盛在信中与我提到过他的副手是位才华出众者,不成想他如此信任的人竟背叛了他。
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做伪账举报赵盛贪污盐税,杨覃此番来京便是来送那些所谓的“证据”。
“姑娘身上好香啊。”
我看着杨覃眼神逐渐迷离,顺势坐在他的怀里,忍受着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游走,摸了半天终于拿到了文书。
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假文书放了进去,随后一把推开他。
“周妈妈,这人对我动手动脚,以后凡是他的点灯都拒了。”
“这群色鬼!姑娘别生气,天一亮我就把他赶走。”
我把拿到的“证据”烧成灰烬,放进去的实则是杨覃诬陷赵盛贪污的全部过程与证据。
不出几日万靖将军传来消息,杨覃被捕入狱,赵盛无罪释放,平安回到赣州。
半月之后我得到了沈太师要来朝金阁的消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当天我在一众花花绿绿中特意一身素装,弹奏时我用余光捕捉到了沈迎的目光,我知道我成功了。
他为我点了一万盏灯,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入室之客。
“随便弹什么都行,不要停下来。”
听罢我只好一曲接一曲的弹,数曲后我的指尖开始渗血,沈迎却丝毫没有喊停的意思。
无奈之下我故意弹错一个音节,沈迎走了过来。
“你不是想让我为你点灯吗?怎么,我点了,你这曲子却弹不下去了?”
沈迎此人果然深不可测,我不过是使了点小伎俩便被他看出了意图。
“大人的话,妾听不懂,给谁点灯是你的权利,不过这朝金阁的哪个女子不想被点灯呢?”
“这块玉是怎么来的?”
沈迎把我腰上的玉牌一把拽下,眼中带着狠厉。
这块玉是我九岁那年所得,国灭之后我病了一场,十一岁之前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他身上的戾气压的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故人所赠。”
不知为何,沈迎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他把玉还给我就走了。
第二日我才得知沈迎竟然包了我一个月。
我觉得这事不对劲便去见了万靖将军。
“殿下是说因为这块玉?臣会想办法找到当年国灭时残存下来曾照顾过殿下的宫人,不过这形同大海捞针。”
“无妨,将军尽力而为。”
一个月里沈迎隔两天便来我这里,日日都点同一首曲子《梅花》。
渐渐我发现沈迎不似外界传言那般狠毒。
一月之期满了之后,沈迎似消失了般再没出现过。
“钱公子今日想听什么?”
钱裕,少年将军。
“万姝姐姐,我之前说要带你去看小鹿,咱们今日就去好不好?”
我拗不过他,最终还是由着他求了妈妈放我出阁半日。
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我好似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
这些年来,我身上的仇恨压得我喘不过来气,在这晦暗的日子里,钱裕如清澈的泉水涌进了我干涸已久的心房。
数月之后他来向我辞行,他要去边疆了。
“万姝姐姐,边关战乱,若我能活着回来,嫁给我好不好。”
我不忍在他临行前让他失望,便应了他。
战争持续三年,我日日替他祈祷,倒不是盼着他能娶我,而是我想让他回来。
毕竟他是我这一生中色彩最鲜明的那一笔。
我给他写过几封信,不过都没什么回音。
钱裕走后,沈迎倒是每个月都会来上我这里几次,依旧还是那曲《梅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曲子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一首,很少人会弹。
战争第二年沈迎替我赎了身,将我纳入府中做他的侧夫人。
原本我在青楼就是为了打探消息,显然沈迎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我进府半年里有爱慕沈迎的女子来找过我的事,也有朝臣奏他未立正室便纳了青楼女子进门,都被他挡了回去。
我不知沈迎为何待我这般好,我把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万靖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