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仁十八年，霜雪弥漫的京城沉浸着丝丝寒气，积雪堆满城墙。
我坐在槐树下，任凭落雪飘落到我身上，慢慢将我覆盖。
寒风刺骨，我嘴唇泛白，全身被冻得通红，渐渐地开始麻木，再也感受不到刺寒。
目光一直停留到门前挂着大红灯笼，灯笼的鲜艳红得刺眼。
一瞬间，这抹红化作喷在我脸上的血，眼下是兄长鲜血布满的尸体。回头看，是被烈火吞噬的相府。
眼前开始模糊，有一个人影挡住了我眼前的光。
林琅身着偏红色婚服，虽不如我们当时成婚时的大红色那般艳丽。
但是他依然意气风发，而如今的我拖着病体，面容已经憔悴不堪。
我静静望着他，眼神散发赛过这寒冬的凉意。
他不语，默默将他的外袍脱下披到我的身上。
我勾起唇大笑，笑声中充满疯癫的快意，笑话他：「洞房花烛春色恼人，何必在此误时辰。」
从青梅竹马到洞房花烛夜，京城多年流传着我们的佳话。
佳话轮为笑柄，不过也仅仅几年时间。
启仁十一年，那日我在相府邸摆弄我的风筝。
那只风筝禁不住丝线缠绵，在我手中断了线，卡在了树枝末梢。
那是我最爱的一只大雁风筝，蓝白相间的，旁边点缀细金边，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我看着十分欢喜。
可是风筝断了线，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只能指着风筝又哭又闹。
孩童时期的我又怎会明白，手中的风筝便像我的人生一般。
我的身边只有我的贴身侍女，侍女只急得安抚我，根本无暇顾及叫别的下人去帮我取回风筝。
哭久了我便累了，渐渐没了声音，只能在侍女怀中抽泣。
阿娘恰好路过，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来抱我，口中还是斥责我：「哭哭啼啼有事失风范。」
我的娘亲是富商之女，自幼跟着外祖父出海行商，行动果断，性格飒爽，最不善应付爱哭爱闹的我。
我时常怕阿娘，阿娘平日帮忙整理账本，待在家里的时日并不多，与我并不亲近。
她蹲下抚摸了我的额头，用帕子替我擦去眼泪，随后起身对下人说道：「快去把风筝摘来。」
不等下人们行动，阍侍匆匆赶来对着阿娘顿首，「夫人，门外遇孩童，手持一风筝。」
阿娘颔首回应：「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阍侍便领着一位少年，我看着面生便躲在了娘亲身后。
母亲与他寒暄，听到他名唤林琅，父亲本是外县小官，近年才全家迁入京城。
他的声音透亮，婉转动听，吸引了我的注意，便悄悄探出小脑袋瞧他。
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身着素衣，却有天人之资，双瞳剪水，目光恰巧与我相对，我的心颤了一下。
相府明明没有栽种桃花，我的心被飘过片片桃花。
我的手心出了汗，胡乱地摆弄母亲衣裙的挂坠，想要掩饰我的慌张，母亲默默地看着我，心中有了答案。
自那以后父亲主动与林家交好，林琅自幼便读遍诗书，父亲夸他为人有才，心怀野心，未来必有大用。
可林琅是露着獠牙的狼，不是那温顺乖巧的绵羊，那时我们无人看清。
竟然忽略了他日日守在相府旁。
启仁十五年，一轮红日长挂天日，残阳如血，染红半边天。
相府沉沉紧闭的大门被撞开，禁军重重包围，欲加之罪降临府邸。
阿爹长跪力证清白，禁军只为完成圣上的任务，无暇顾及，未曾想让事态更加严重。
他们强行按压阿爹阿娘，兄长蓬头披甲，握着长枪，站于中央，大喊：「父亲为官清白一生，圣上实在不公。」
「岂有此理，你竟敢质疑当今圣上。」禁军头领厉声呵斥。
兄长怒极，长枪重重顿地，想要上前，阿爹拦住了他。
扬声道：「不得无礼，为父清白岂有害怕之理。」
兄长呆滞的目光望着父亲，随后跪下以表示听命。
本来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可是事发那日，父亲的官场宿敌突然出现，他出言嘲讽，羞辱阿娘。
阿娘开口唾弃他，他一把掐住阿娘的下巴，阿娘惨叫一声，死死地盯着他。
他出言嘲讽：「你开口喊冤枉，可知所有人都盼着你这个下场，就连亲人也说谎。」
父亲一身风骨，为官清正，兄长及相府人士真可忍受对父亲的这般污染。
此话一落，府中乱了起来。
我拖着我那身怀六甲的身子疯了般奔波过去。
可到了相府门前，兄长的鲜血溅了我一脸。
来不及迟疑，赶紧帮兄长按住源源不断的血，眼泪溢满眼眶，大珠大珠的滴落。
我的身后是动乱时因火烛倒台引起的大火。
兄长拿起沾满血的手抚摸我的脸颊，道：「小妹，你快走。」
想要回到，可是发现我的嘴巴被封住了一样，无法发出声音，我只能一直摇头。
火势越来越大，眼前开始模糊，我听到有人唤我「璃儿」便晕了过去。
待我意识清醒，才发现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候，我发了一候的高烧，意识总是不清醒，孩子也因为那件事没了。
可我还是恍惚，分不清现实，在梦里，我并未家破人亡，而是全家一起期待孩子的出生。
林琅下了朝便急忙过来看我，我无力的栽倒到他的怀里。
他就这样子静静的看着我，替我擦去不断落下的眼泪。
屋里特地点上了熏香来抚平我的心虚，烟雾缭绕，眼前一片虚幻。
看着林琅是脸，我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这双眼睛不该是像这样子挂着满满的担忧。
而是应该站在大火吞噬的相府前冷漠看着一切。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他：「是你，是你对不对？」
他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他内心惶惶不安，心脏剧烈的跳动。
是啊，从年少的竹马弄青梅再到他成为状元郎后的洞房花烛夜，一切都十分顺利，顺利得不像话。
在这顺利的背后实则处处是裂缝，恶狼的獠牙在显露，为何我看不清呢。
心脏感觉要窒息，上不来气，我捂着心脏高声逼问他：「我家待你不薄，你为何以怨相报。」
他语气轻微回答：「璃儿，三皇子有真龙之象，岳父他处处阻挡，待三皇子登上高堂，必将向世人宣告岳父冤枉。」
闻言，我怒火中烧，我将手能触碰的物品都砸向他，喝道：「你浪子野心，虚妄之言实在令人不敢信， 我俩夫妻缘分就此已尽。」
怕他听不见，我抬起那麻木无力的手，将手指指向门外，大声嘶吼：「你滚！」
林琅就定定站在，被瓷片划伤鲜血淋漓也不为所动。
我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惊惶地看着他，忍不住突然尖叫了一声，
他抬起幽深的眸子，语调平缓：「苏璃，官场是非不是可以轻易判断评价的，无欲之人只会被踩到脚下。」
我听后自顾自的笑起来。
可是感情呢？与他十几年的相处早已让相府放下了防备。
我以为我们感情已经深似近亲，以至于他帮着三皇子搬倒相府上下的时候，竟毫无察觉。
身心感到疲惫，我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是在哭全家含冤入狱，还是在哭他的心狠手辣，又或是在哭我眼瞎看错了人。
那一天我哭了好久好久，哭得嗓子嘶痛，哭到倒地。
他的眼睛里出现的从来不是我，是他的前程。
他从此步步高升，前面是光明仕途，我家几十口人锒铛入狱，日日饱受无尽的煎熬折磨。
当时我被迷了眼，未曾注意了年少时他日日守在那围墙外，处心积虑。
林琅在她那留宿三日，直到第四日，她才按照规矩来向我敬茶。
看她的第一眼，不得不承认，在群花里能是那最鲜艳的一朵，绝对是非比寻常。
一身玫红色长裙，绣着富贵的牡丹，水绿色肩披环在两侧，随风而飘，风髻露鬓，樱桃小嘴娇艳若滴，妆容艳丽。
双眼虽然是多情的桃花眼，可眸子却看着清澈如水，像是涉世未深。
我不清楚林琅有喜欢，她的模样我倒是喜欢极了，肆意张扬。
怡红楼第一头牌的名号果真不假。
江婉情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双手捧给我，见我接过茶，她挑了挑眉，似在等待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