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冬日的一天,我因为弄丢妹妹的钗子被我娘赶出大门。
她拿着竹鞭,狠狠打在我的脊背上。
“丧门星!你个丧门星!”
“你妹明天就要出嫁了,你竟敢把她的钗子弄丢!”
左邻右舍不少人探头出来,虽都是一副见惯我被打的模样,却还是有人不忍心开口。
“林家大娘,手下轻点吧,好歹是你亲生的。”
“就是啊,别见了血,可不吉利。”
我娘又是一鞭子打在我身上,我的冬衣捡的是我妹不要的衣裳,穿这么多年,早就磨破了。
竹鞭狠狠地抽下去,抽的我皮开肉绽,血从我的背上流下来。
我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我记得,我三岁那年第一次被打,我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敢哭?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我差点被活活打死,却又坚强的挺了过来。
从此,无论被打得多狠,我都不敢哭出一句。
“今天就放过你,你就在这门口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我娘关上门,我缩在墙角,咬着牙,眼泪无声的流下,滴落在雪上。
几个邻居哀叹了几声,都纷纷关上门。
之前也不是没人管过,但管的人都被我娘骂的狗血淋头。
雪,越下越大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无人管我身上霜。
我缩在雪地里,心沉到了谷底。
我大抵,是该死的。
就在这时,一件温暖的衣裳,披在了我的身上。
暖意虽小,但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霜。
我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美妇人笑眯眯的瞧着我。
“瞧着怪可怜的,我与你母亲说一说,带你回家可好?”
我不敢站起来。
我娘说了,没她的允许,我不许站起来。
我害怕,缩着墙角,连头都不敢抬。
“唉。”我听见那妇人叹了一口气,又让人去叫门。
我娘怒气冲冲的打开门:“你倒是....”
她的怒火再看见那妇人的时候歇了,瞪了我一眼后,带着人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她兴高采烈的走出来:“哎哟,能瞧上我们家大丫,真是她的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我是家里的丧门星。
我被我娘从雪地里揪起来,她恶恨恨地对我说:“这位是县太爷的夫人,以后你就是她家的丫鬟了,从今以后你再别入我家的门!”
我颤抖了一下,寒风吹过来,我身上的衣服掉在地上,我盯着我娘,她把我推到那妇人身边,脸上的喜色,像是卖出了一件物品。
“娘...”
我娘关上门:“别叫我娘,我们家没有你这么个丧...”
她没接着说完,看了眼那美妇人:“你可别后悔,这丫头今后就是你的了!”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那美妇人,她身后的丫鬟为我捡起衣服,又披在了身上。
美妇人笑的温柔:“你我也是有缘的,以后就在我家好好生活下去吧,我正好也想要个女儿。”
我冷地眼泪都流不出来,只一路盯着她。
丧门星,素来是不祥的。
我娘说,都是因为我,我哥哥才会落榜,才会自尽。
我家才会落得这样的境地。
现在妹妹要嫁给隔壁王老员外当小妾,我们家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
妹妹是我们家的福星,而我,只是丧门星。
我害怕,会给这个好心的夫人带来坏运气。
马车停在了县太爷的宅邸门口。
我下车,低着头站在旁边。
美妇人牵起我的手,我颤抖了一下,僵在原地。
她眼中露出一些心疼,手掌心的温暖沁入我寒冷的血液之中。
“别害怕,你是叫大丫是吗?”
我点头,她牵着我往前走。
我顺从着她,像一个提线木偶。
“我让老爷想一想,给你取个名字,女孩子啊,还是要一个好听的名字。”
美妇人说,她牵着我踏过门槛,我却不敢走进去。
“怎么不进来?”她问我。
我摇头,背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却在隐隐发疼,甚至让我的心也在隐隐发疼。
我不能进去,我不能恩将仇报。
夫人这么好心,我要是进去,肯定会害了她。
我撕开干裂的嘴唇:“我...”
我还没有说完,头顶便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乖孩子,别害怕,这里没有人会嫌弃你的,再说丧门星什么的,我以前也被人这么骂过呢。”
夫人温柔的声音在我头顶想起,我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温暖的暖香,难忍的酸涩刺激着我的眼眶。
“夫人,大雪天站在外面做什么?”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夫人笑着说:“哦,给蘅之带个妹妹回来。”
我的身体被人轻轻的往前一推,踏过了那个门槛。
“那就一起回去吧。”
我抬头,夫人笑着为我擦掉眼角的泪水,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
“大冬天哭鼻子,春天就会变成大红鼻子哦。”
夫人让人给我准备了热水澡,又给我拿了一套衣服。
从前在家,冬天我是没有资格洗澡的。
烧水要柴火,爹游手好闲,不会上山砍柴,家里的柴火都是我去山上捡回来的。
那点柴火,只够妹妹他们用。
至于我,我娘不会管我。
我伸手碰了一下桶里的热水,温度刚好。
我小心翼翼的从身上扒拉下自己的衣裳,衣裳被血黏在了背上,扯得时候又流了不少的血。
我忍着疼把自己洗干净,直到桶里的水温降了下去,才依依不舍的从桶里出来。
我穿好自己的衣裳,刚走出去,守在外面的翠儿姐姐就笑着说:“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换衣服。”
她晃了晃手上的药瓶:“正好,我给你换药。”
上好了药,又换了衣服,她带着我去见夫人。
夫人正在厨房里熬药。
“少爷的盲症治了也有六年了,四处遍访名医,也没有用。”翠儿姐姐抱怨着。
我蹲在夫人身边,她看见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换件衣裳,倒是精神多了,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我摇头,夫人从罐子里倒出药,又让人把别的药准备好。
我伸手扯住夫人的衣角。
夫人好心收留我,我怎么也得报答她,为她做一些事情。
哪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我去送,可以吗?”
我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解释:“我爹,他之前,我照顾...”
夫人笑了:“好,既然我们大丫想要去,就让你去,正好,见见蘅之。”
翠儿姐姐伸手扯了我一下。
夫人揉了揉眉心:“不过,他脾气或许有些不太好,你多担待些。”
我点头,我什么苦没吃过。
只是脾气不好算什么,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就算打我骂我,我也甘愿。
县太爷的独子顾渊,小字蘅之。
十八中举那年,突然双目失明了,本该是最年轻的举人,如今却成了人人可怜的废人。
这件事情,我听很多乡里邻居谈起过。
我端着药,在翠儿姐姐的指引下到了顾渊的院子,我不认字,看了眼庭院前的匾额,只觉得好看。
翠儿姐姐低声说:“那是少爷亲手写的,是鸿鹄院。”
“好看。”
她揉了一下我的脑袋,让我把药放桌子上,就赶紧出来,至于那个涂抹的药膏,她一会和夫人说,让夫人亲自过来。
这些年,顾渊似乎不太喜欢别人的靠近。
我走了进去,院子里有些荒芜,里面的花花草草都枯萎了,几口养鱼的大缸里面也都是蜘蛛网。
一间破落的院子,像是从来没人住过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阳光洒落在桌前,一个穿着青衫的人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他身姿挺拔,一身风骨清正,可却笼罩着一股毫无生机的郁气。
就好像院子里那些枯死的花草。
“谁?”
我低头,把药放下:“我。”
顾渊皱眉:“把药放下,出去。”
我悄悄抬头看他,他已经转了过来,眼睛上缠着一圈纱布。
虽然失明了,却准确的把头朝着我的方向。
我拿起药瓶子:“你喝药,我,涂药膏。”
我的手有点颤抖。
主动来给顾渊送药涂药,是因为我害怕做错什么事情,会被夫人赶出去。
我害怕,又会变成那个年年跪在雪地里,连哭都不敢哭的人。
“不用你涂药。”他说。
我深呼吸,走了过去。
我爹以前受伤的时候,也会生气,会打我,但是只要我忍住了打,他就会乖乖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