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恐惧，源于我们对所处世界知之甚少……
一.
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接受鲜花掌声与荣誉，是余织文毕生的愿望。
颁奖典礼进行到高潮阶段，会场熄灭灯光，余织文穿着总公司高层馈赠的黑色小礼裙，在黑暗中优雅地走上舞台。
锋利的光劈开大门，从观众席后方将会场一分为二，直逼舞台中央的余织文。一台轮椅载着年迈的老人驶入会场，他的身后聚集当今各领域的泰斗级人物。会场寂静如陵园。老人逼视余织文。余织文不敢妄想他们为她庆贺。自己的分量，在男人眼中，向来卑微的比不上一粒沙子。
纳兰晋官。余织文今天的无限风光，与他不无关系。他选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来见她，余织文心虚地低下头。
“恭喜余小姐梦想成真。”老人留下一句话，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会场。
余织文被授予公司年度新闻人物的荣誉。她将得到为期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并从新闻社调入总公司担任重要职务。典礼过后，公司举办盛大晚宴，余织文向几位高层敬酒致谢，等到有人想结交这位新贵，已经找不到她的影子。
余织文醉了。酒精如岩浆在胃里翻涌，扶墙而行，余织文神情枯萎。穿过安全通道，出口处，纳兰晋官望着她。
他为那个男人讨债。
“他最后和你交代了什么？”纳兰晋官坐在车里，和他一同来的人搀着浑身绵软的余织文，在此之前，有人“贴心”地给她灌了一大瓶矿泉水，帮她清醒头脑。
“离开煌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忘掉。”
“你能对他的生死不闻不问，心安理得的活下去，我一点也不意外。如果我告诉你，他目前凶多吉少，会不会让你有一丝愧疚？毕竟，他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成就了你。”
夜晚的风是从地狱的缝隙吹来的哭声。余织文被冻透了，也醒了。她被丢在会场外，冷冷清清。一墙之隔的会场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没有她，人群依然热闹。热闹与她无关。
回到家，客厅一片狼藉，保险柜里的资料不翼而飞，余织文清楚报警是没用的。躺在床上，胸口炙痛，有一团火在煎她的心。辗转难眠，喝了冰水无济于事。订一张去往煌城的车票后，奇迹般睡的踏实。
男人出现在她的梦中，她按捺悸动的心。
我来还债了，她这样想。
二.
姚主编终于熬出头，被领导赏识，调到总公司的市场部。余织文信心满满，以为姚主编会兑现无数次在床上许诺的提携。总公司的一纸文书断送了余织文的幻想。总公司有意将晚余织文一年入职的同事扶上主编的位子。
初受总公司器重的姚主编此时哪敢忤逆高层决议，余织文找他质问，屁都放不出一个，再没有以往哄骗她上床的油腔滑调，也没有在她身上驰骋时的强硬，畏缩的像个不中用的太监。
余织文撂下狠话，她要出差，吃喝行住用，全由社里报销。等她回来，要么主编的位子改姓余，要么她闹到总公司，让人看看堂堂主编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余织文从一摞新闻线索中抽出一个扭头就走，烂摊子留给姓姚的收拾。天上地下的交通工具坐了个遍，翻山越岭，腰酸背痛，抵达煌城，赶上梅雨季节，空气都是黏的。余织文为自己的鲁莽后悔。后悔晚矣。雨水暴涨引发泥石流，进出煌城的唯一道路被阻。要想逃离这个鬼地方，除非坐上直升机。余织文进退两难，只得在城中堪堪达到卫生标准的酒店落脚，等待道路重新开通。
抵达煌城的第二天晚上，提供新闻线索的线人约余织文在煌城酒吧见面。芝麻大点的山城，诞生不了惊天新闻。余织文出差是为了散心，线人的故事被她当做消遣。线人交给余织文几张照片，煌城第三医院的院长徐常有和副院长刘阳殴打患者梁冰的画面被抓拍到。
“报道第三医院的丑闻，我拿十万做茶水费。”
牛皮纸袋被线人塞进余织文的包里，坠的余织文的身子一歪，向线人靠过去，“出手阔绰的男人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线人一直戴着鸭舌帽，面部被口罩墨镜遮挡的严严实实，余织文想了解线人除了出手大方，是否还有其他吸引女性的特质值得挖掘。
线人无视余织文的暧昧，达成合作，不在酒吧久留。
神秘，是其中之一。他已经尽力在做了。
线人驾驶一辆奥迪A3离开。余织文记下车牌号，钻回她在煌城租的别克君威，缓缓行驶在凌晨两点的大街上，余织文被巡警拦在停车场盘问。对方不让她下车，只要求她降下车窗，双方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巡警规劝余织文夜晚不要出行，便匆匆而去。
蚕丝被盖在身上，像一泓清泉滑过肌肤。
十万，不多，也不少。看在钱的份上，她和线人维持合作关系，但报道医患纠纷不值这个价儿。瞪着眼珠瞧天花板，不用开灯，窗外雷鸣电闪，把屋子照的通亮。她看到的一切，一时惨白，一时幽暗。心里的疑团像藏着雷电的乌云，笼罩在她的头顶。
余织文把钱锁进行李箱，决定逛逛第三医院。拿钱办事，只是捎带脚儿。
雨还在下。
远光灯打在前方，于黑暗中创造出两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光洞。直到位于煌城最东边的第三医院出现，灯光有了落脚之地。
医院的栅栏有五米高，涂着银漆，顶部立着的防翻越立刺和倒刺朝向院里，全都开了刃，在灯光的反射下，露出瘆人的锋芒。
保卫室登记时，余织文谎称来看望家人，听到梁冰的名字，夜间执勤的保安狐疑了一阵，还是通知了值班医护。值班男护士为余织文撑伞，两人并肩而行。男人只会在哄骗余织文上床前嘘寒问暖，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不为点什么献殷勤。形形色色的男人的脸在余织文脑海里一闪而过，大多她记得模样，可真说在心里留下烙印的，没有。大家各取所需。余织文自诩不是贞洁烈女，节操什么的，无大所谓。敛回心思，对男护士的体贴置之一笑。
穿过主楼，再经过一片空地。打开一道沉重的金属大门，大门与地面的摩擦像沉闷的叹息。顺阶梯向下走，是一条狭长阴暗的走廊。开灯，头顶的节能灯从眼前到走廊尽头渐次明亮。走廊两侧一间间空间狭小的病房，形似监牢。
"为什么设计成这样？"余织文问。
男护士在一道铁门前站定，门侧墙壁内嵌着A3纸大小的控制面板，电子标签上标注了梁冰的名字，"来到这的都是别的医院控制不了的病人。疯子，是忍不住要杀人的。"
男护士按下控制面板上的照明键，见余织文面露不快，幡然醒悟，急忙改口，“梁冰不算，他只是病的严重点。”
看到梁冰，余织文浑身的血液上涌。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铁门，一缕气息扫过后颈。倏忽，她背后的汗毛倒立。与梁冰的病房正对的这间，铁门被加固过。余织文不确定是否听的真切，门里面，传出一声钝重的呼吸。
男护士把余织文来院的消息汇报给副院长刘阳。刘阳要见一见她。返回主楼的途中相遇，刘阳正与一位长相端正的中年男人交谈，中年男人瞥了余织文一眼，先一步离开医院。
"这么晚了，小姐不会是误闯进来的吧？"刘阳笑的很大声。
刘阳从男护士手中接过雨伞，"煌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到了雨季，轻易看不到晴天，外地游客很少这个季节来玩。"刘阳提议去办公室坐坐，被余织文婉拒。
"您说笑了，我是来探望病人的。"
"嗐，什么病人需要晚上探望，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您不要怪我们招待不周。"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深夜打扰，你刚不送走一位嘛。”说话的功夫，余织文已经走出三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梁冰身上的伤不轻，我在想您和院长谁会对此做出解释。"
刘阳撑着伞，为余织文遮挡飘进车里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