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里,我被扔在潮湿的泥土上,一动不能动,绝望而无助。
半个月前,西戎边国来犯,两国交战,两败俱伤,我身为主帅,不慎被俘虏。亏我劳苦功高许多年,主上却还是不愿花重金赎人。
敌军见我换不得一点儿利益,便施酷刑对待,挑断了手筋脚筋,最终也没套出一丝军机。
战争以双方休战结束,敌军派人将没用的我丢进了荒林,他们对我嘲笑羞辱,拳打脚踢。
一
就在我感觉生不如死之际,土壤里有数根藤蔓破土而出,从眼前一晃而过,穿透了他们的心脏。
“今夜的风儿真喧嚣。”我侧目望去,见不远处的枝头上坐着一个布衣少年,慵懒邪魅,声音沙哑。
他看着死去的士兵,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意,“我替你处理了恼人的杂碎,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山洞中一张藤蔓编制的床上,身上的伤已经被仔细处理过,就连凌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服也被打理了一番。
目光投向一旁十六七岁的少年,跳跃的篝火将他低眉敛目的模样衬得深沉迷离。他转动着手里的烤鱼,阻断了我想要说出口的话:“我不过是解决了两个在我地盘上闹事的人,顺手救了你。”
“感谢什么的没必要,也不稀罕。你就留下来陪我说话,做我的玩伴,我养着你这个废物也不是不行。”
少年自顾自说着,根本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他将烤鱼剔了刺,递到我的嘴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张了嘴。
看我吃下,才眯眼一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叫滕枫,请多指教。”
滕枫是这座林子的主人,他说他是一只藤妖,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怕他。
因为他跟我心中念想的人,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可除了长相,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滕枫虽然嘴巴有些坏,但往往言不由衷。就好比那天我吃了不干净的烤鱼吐得厉害,滕枫嘴里说着捡了个麻烦,但不到半个时辰便从邻村抓来一个大夫开方子看病,折腾了一宿。
我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滕枫去山上采药的时候,山洞里闯入了一批气焰嚣张的人。
因为昨夜丢弃我的士兵没有按时归营,军士们便前来搜林寻找,碰上了慌张地离开林子的大夫。
大夫在酷刑的折磨下无奈说出了我的去路,引来了一队人马。
毫无反击之力的我被士兵粗鲁地拖下床榻,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嗤笑:“败军废物,还活着作甚,看着我们将来灭你的家国吗?”
“终有一日,我们大梁会踏平你们西戎,我凌歌将大仇必报!”刀剑即将落下之际,我咬牙切齿的说道,突然一个身影定定地立在了洞口。
逆着晨光,他的身姿挺拔颀长。
我的身体蓦然被藤蔓缠绕着从士兵脚底抽离向后飞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感觉让我打了个机灵。
滕枫看着我苍白的脸,淡淡地道:“我的人,是不是废物只有我说了算。
“入我领地,欺我之人,各位可玩儿得尽兴?”滕枫脸上还挂着笑,眸中却寒芒乍现,抬手间密密麻麻的藤蔓瞬间将士兵包围裹挟,直到窒息,“乱玩儿的代价,我可得向你们好好讨要了。”
那天以后,附近传起了流言,说林子里有梁国女将的冤魂索人性命,才会令搜寻的士兵都没能回来。西戎士兵觉得诡异惧怕,兵马再不敢逗留,火速拔营回国。
我猜流言是滕枫散布的,就为护我周全。
渐渐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滕枫救我只是为了找个能说话的玩伴,可滕枫到底还是忙前忙后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我。
过分的体贴让我疑惑不解,更让我有些羞愧。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虽然根本不相信,虽然二人只有相貌相似,但我还是存留着一丝丝的希望,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凌将军从未见过我。”滕枫端着手中的粥,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果然,根本不可能。
二:最近这些日子,滕枫告诉我说要开始了闭关修炼,便委托林子里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来陪我说话。
起初,滕枫介绍他们给我认识的时候,这些鸟兽参观一般围着我打量,让我浑身不自在。
还是滕枫察觉到我的异样,一个个头上拍过去,骂骂咧咧道:“盯着人家一个姑娘家看什么看,存心想吓死她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飞禽走兽们意味深长的哄笑声里,滕枫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难得地沉默了。
这些鸟兽虽相貌有些吓人,但是跟滕枫一样,都对我很好。
滕枫给我做了辆木质的轮椅,上头注入了妖力,可带着我在这座林子里自由活动。
因为这样,我很快就发现了林子里的一个秘密。
树木掩映下,一汪水潭波光粼粼,而透过那清澈的水面,我看到了心里想看的画面。
京城玄武大殿,百官议事,圣上震怒,对叩首谢罪的副将训斥责骂。梁国三千精卫,只剩他一人回去,圣上下令,将他贬至边陲小城,给他三月时间,要让挑衅的西戎血债血偿。
看到关键处,水面忽然涟漪四起,失去画面。我受到了惊吓,猛一抬头,见出关的滕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神色复杂。
看水谭看的出神,甚至都没发现他靠近了。我盯着滕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汪水能显现出观望人最牵挂的景象,也能显现最痛苦的回忆,”滕枫看见池水中的男人,语气不善的说道,“都说了我会养你,你为何还要记挂别人?”
“滕枫,他是我亲信,我牵挂不下的人。”
我看着滕枫已经冷下来的脸,推着轮椅扯扯他的袖子。
看的人是我的副将,也是我唯一的弟子——楚然。
可当今圣上只看功绩,对于失败之人从不心慈手软。对抗西戎,并非易事,更何况楚然经验欠缺,难以独当一面。
作为师父我必须回去帮他,不能让他失败,落得和自己一个下场。即便,自己只能出谋划策,一身残疾惹人轻视。
“滕枫,对不起。”我不敢看滕枫的脸,但还是请求道,“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回他身边?”
“不能。”滕枫抱臂冷笑,“有本事你就自己回去啊。”
三
在知道楚然遇到难处后,我几乎每天求着滕枫送我去见他,可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拒绝。
终于有一次,滕枫受不了了。
“凌歌!我救下你,不是让你又一次去赴死的,你为什么就不听劝?”
我从未见滕枫发这么大的火,惊讶之余还带着一丝委屈。
“我已经丢失了一位重要的人,我不能再失去楚然!”我红着眼眶对滕枫说。
滕枫也许根本就不明白,曾经的故人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他叹了口气,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滕枫还是遂了我的愿。
他带着我离开树林的时候,鸟兽还以为我们俩是出去游玩的,纷纷前来欢送。
还有小鸟附在我耳旁,咬耳朵说,滕枫为了有能力出林子,急功近利地修炼,好几次走火入魔,差点儿丧了命。
“凌将军,林主喜欢你很久了,你可莫要辜负他啊。”临走时,小鸟的话反复萦绕在我的心头,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不敢相信。
那日,许是我坚持不屑的执着让滕枫软了心。他总是言不由衷,一边嚷着麻烦,一边割破手指挤了自己的血给我喝下。
“我不是神,做不到让你筋脉重生,可我有办法让你有尊严地回去。”说着,滕枫将藤蔓缠绕在我的四肢上,宛若牵动木偶的引线。他隐去身形,跟在我的身边,用藤蔓操控我,让我行动自如。
也是因为我喝了他的血,所以能看到隐身的他。
“滕枫真的很感谢你!我终于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我再三地道谢却被滕枫嗤之以鼻,他手指一动,身子便受他控制,直直扑倒在了他怀里,来了一次紧密的拥抱。
“说谢多虚伪,还是这个比较实际一点儿。”像是猛地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滕枫刚想为自己行为加以解释,却因为我的一句话露出孩子般真诚的笑容。
我说:“滕枫,若我双手还能自如,这一刻,我也会自愿拥抱你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