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妈妈问我在发什么疯，是不是要把她逼死才甘心。
妹妹在一旁低声啜泣，扬言要好好教训我一顿才肯原谅我。
我死之后，她们又开始找我，说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我那么懂事，就要接受一切的不公。
第1章 我要死了
我要死了，脑癌晚期。
小时候，所有人都说我不该活着，会把我妈拖垮。
我妈气势汹汹的把那些人骂走，又指着我的鼻子说：“苏暖，别理她们，我才是你妈，你只需要听我一个人的！”
那时我才三岁，懵懂无知的年纪，却奇迹般的领悟到了，我的出生是个灾难，连最爱我的妈妈也被侵蚀得头发花白、皱纹满面。
从记事起，她就一直在打零工，每天都要熬到很晚才回家。
我就在家里等着，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却哭着说委屈我了。
我近乎仓皇的帮她擦干净眼泪。
我不懂她为什么哭，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乖一点，再乖一点，见人就笑，这样他们才会喜欢我一点，不说那么多风凉话让妈妈难堪。
后来，妈妈有了新的伴侣，脸上也有了笑容，还给我生了个小妹妹。
可是好景不长，继父在妹妹一岁那年去世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我妈哭，恰逢我中考的时候。
那天家里愁云惨淡，妈妈哭，妹妹也哭，亲戚人来人往，一人一句吵得我头都要炸了。
他们说家里没了顶梁柱，还多出了一个拖油瓶，以后日子可难过喽！
他们还说我念书太费钱，妹妹也需要人照料，不如让我辍学算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不也是要嫁人的？
我支着下巴缩在角落，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我拼命念书，是因为他们说以后有出息就能赚大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现在的难过不去，哪里还会有以后的好？
中考那天，我没去考场，躲在校外的小白杨下，再一次告诉自己：没办法了，是真的没办法了！
四年过去，旧事重演，我依旧只能跟自己说：苏暖，你得认命！
我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模拟了无数把这件事告诉我妈的场景，却在看到妹妹找妈妈要钱时沉默了。
“昨天不是刚交过书本费吗？怎么又要？”妈妈皱起了眉，一脸无奈愁苦。
“我哪知道，你问老师去啊！”
苏欢颜的声音很清脆，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说话都比我亮上三分。
“对了，我还要换一双舞蹈鞋，班里的同学都买了新的。”
“你就不知道省着点用吗？看看你姐，买件新衣服都舍不得！”
“她做什么是她的事，你那么喜欢她还生我干嘛？”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我连忙叫了我妈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待会说。”我妈正在看苏欢颜的试卷，“这道题前几天不是刚跟你讲过吗？怎么又错了？”
苏欢颜扶额，“你饶了我吧，每天都讲那么多，谁记得啊？”
“你姐就记得，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回回考试都是第一。”
苏欢颜撇过头，我清楚的看到了她翻了个白眼。
但再面对我妈时，又扬起了一个卖乖讨巧的笑容。
她们挤在矮小的书桌前，笑语晏晏，虽然我妈总是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但她们才更像一对母女。
我站在阴影里，看了她们许久。
直到我妈终于讲完了一张试卷，苏欢颜才解脱似的朝我跑来。
“烦死了，她总是看不惯我！”
苏欢颜板着脸嘟囔，不由分说的把我拉进洗手间。
“姐，说好这周末给我钱去逛街的！”
我打了三分零工，大部分钱都用来贴补家用，自己留了点生活费，时常给苏欢颜开小灶。
但这个月零花钱都被我用来体检了。
我舔了舔嘴唇，一时间，居然有些难以启齿。
苏欢颜脸色一变，“你不是反悔了吧？”
“这个月的开销有点大，下个月再给你……”
“你故意要让我难堪是不是？我昨天亲口答应了同学要送她礼物，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
“要不让妈妈先拿给你？”
苏欢颜嘲讽一笑，“你没听见她刚刚说什么吗？连我的书本费都交不起了，还指望让她同意我出去玩？”
说着，她居然哭了起来。
“丢死人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人家薇薇随便买一件衣服都上千块，我连去逛个街都要看人脸色！为什么我家里会这么困难？要是你死了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跟我争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苏欢颜大喊大叫，“我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我爸爸！要是他还在，我看你还敢这么欺负我吗？”
“你们娘俩都是蛀虫，克死了我爸，所以我才会孤零零的！”
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怒火烧毁了我的理智，我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苏欢颜一愣，尖叫着就来抓我的脸。
她身板小，又娇气，哪里是我的对手？
我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欢颜，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苏欢颜根本听不进去，龇牙咧嘴的想要打我。
我妈听到动静，推门而入，“祖宗们，能不能消停点？”
我下意识就放开了苏欢颜。
她转身抄起漱口杯朝我砸了过来。
我闪躲不及，漱口杯砸在了脑门上。
“咚”的一声，我疼得眼前发黑。
“活该！”
苏欢颜恶狠狠的撂下这两个字便离开了。
我妈连忙来扶我，对着苏欢颜的背影破口大骂。
苏欢颜就跟听不见似的，把门摔得震天响。
我妈对着伤口又吹又揉，“疼吗？”
我摇了摇头，只是有些青紫，比起癌症的折磨要轻得多。
我妈皱起了眉，“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明知道她还小，怎么非要跟她吵架？你一向很懂事的，今天是怎么了？”
“我……”
“还有啊，她这性子就是被你惯坏了！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还非要答应她去学什么狗屁的跳舞，除了烧钱，一点用都没有，倒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我只是……”
不等我说完，她又打断了我的话，“既然你没事就去歇着吧，我去看看欢颜，这孩子从小眼泪就浅，怕是又在哭了。”
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卫生间，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即便被砸到了头，我的唇角依然在上翘，就像在笑似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像已经丧失了哭的本能。
苏欢颜小的时候，半夜经常哭喊。
我妈有时候气急了，就会掐她的脸颊，表情烦躁阴郁到了可怖的地步。
我怕她冲动，连忙接过苏欢颜，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妈，你先睡，我来哄妹妹。”
我妈就哭了，哭着说自己命苦，骂我们是拖油瓶，把她的一辈子都给拖垮了。
我无端被骂，也流了几滴眼泪。
我妈看见后，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尖声怒吼，“你有什么脸哭？我供你念书容易吗？你说不念就不念，你对得起我吗？”
她疯了似的对着我又打又喊。
我蜷缩着身体，明明吓得浑身发抖，还是把苏欢颜揽在怀里护着，生怕殃及到她。
“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还生你做什么？在医院的时候就该掐死你！”
“我怎么这么命苦？一个两个的都要跟我作对，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像是疯子一样激进，闷着头就要往墙上撞。
我都快吓死了，连忙抱住她，一遍遍叫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了正常，失了力气般坐在地上哭。
无声无息，眼泪大滴大滴滑落，她在跟我说对不起。
我连忙摇头，伸手帮她擦干净眼泪。
我知道她不想这样的，是产后抑郁把她折磨成了一个暴躁的疯子。
不过，这之后，我也不爱哭了。
她不喜欢看见我哭，那我就笑。
她一天要打三份零工，九点还要去夜市摆摊，一直到深夜才会回家。
那时妹妹已经两岁了，我就带着她去捡瓶子卖。
偶尔给妹妹买一点“垃圾食品”。
那时的她明明那么小，却会分一半冰棍给我。
我流着口水摇头，她直接把冰棍塞在了我嘴里，执拗的要我吃下去。
真甜呐！
后来，妹妹去了幼儿园，我便到处去找活干。
一般都是餐厅，装作老板的孩子擦桌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