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日被梦魇困扰，梦里我两次不得善终。
一次消散，让我入不了轮回。
另一次，死在我大婚之日。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一袭白衣，站在高处睥睨芸芸众生，手心盘踞着一条睡得安稳的玄色小蛇。
刹那间，天色暗淡下来，乌云翻滚，波涛汹涌，诡异的气息弥漫在空中经久不散。
远处传来一声嘶吼，接着出现一头其状如牛，生着四只大角，毛发长如蓑衣的巨型上古神兽獓狠。
只一瞬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便充斥着我的耳膜。
接着，便是我与它一起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鲜血染红了天际，也涌进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的呻吟着，同时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和修为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就在意识迷离间，一个玄色的身影朝着我飞奔而来。
画面一转，依旧是站在高处，不同的是，底下人群激愤。
不，准确来说，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一群人首蛇身、凶神恶煞的怪物。
此时正大声地抗议着什么。
我很害怕，是身旁那位紧握着我手的男子给了我极大的勇气。
画面再一转，蛇尾从后方刺进我的身体，伤痛瞬间蔓延全身。
「不要！」
我惊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幸而都是熟悉的环境。
窗外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打在门窗上，让我顷刻间思绪回笼。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那里剧痛如浪潮般阵阵袭来。
好痛，让人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小姐小姐……」
婢女白汀着急忙慌跑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后，熟练地替我抹去泪水，又擦起汗来。
她的眼底全是心疼：「小姐是又做噩梦了吧。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好，待明日去过菩提寺后便没事了。」
这场梦境已然伴随我多年，然而每次都会惊醒。
惊醒之后，便是那痛彻心扉的感受，和泪流满面的酸苦。
仿佛亲身经历过一番。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梦中那人一双痛不欲生的眼睛为何而来。
我只知道，随着最近梦境愈来愈频繁，我的心也愈发不安起来。
白汀替我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捏好被角后，像往常一样陪着我入睡。
「小姐还是快些休息吧，不足月余便是小姐大婚的日子，还是养足精神最重要。」
此时正值梅雨季节，接连几日的雨水浇灌，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菩提寺在城西二十里外的郊边，平日只需半个时辰的车程，今日却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才抵达。
出发前，我回绝了母亲提出改日再来拜佛的提议。
不仅仅是因为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民心不稳，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想来祈福。
更是因为晨起心中涌起的那股隐隐约约的直觉。
母亲拗不过我，只得再三叮嘱我遇事要万分小心，并派了无数家丁跟随。
他们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练家子，这样即使路上遇到山贼，也能安然无恙。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寺庙里，已接近晌午。
由于在来的途中已经将就用过随身携带的干粮。
我便遣散家丁，让他们就在附近看守，只让白汀一人跟随。
烧香、拜佛、祈福，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最后，我刚要从蒲团上起身，住持将签筒递到我面前：「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似乎有心事，今日与你有缘，不如求支签，方能解心中所惑。」
「阿弥陀佛，多谢大师。」
我接过签筒，摇了一支上上签，上面写着：
姻缘数世本生全 前生往定今生缘 若到月明三五月 一双鸾凤到庭前
…
直到上了马车，白汀一张小嘴还在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住持所说的那句数世轮回决定今世姻缘，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这一说吗？小姐你相信轮回吗？」
「可是小姐马上就快成为太子妃，未断的情缘？难不成小姐日后会红杏出墙？哎哟痛……」
见她越说越离谱，我直接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佯装发怒：「真是愈发没有规矩！」
「小姐……」
白汀强忍着泪水，一双哀怨的小眼神，看起来可怜极了。
看来，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惯得无法无天，导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来。
正欲开口训斥，马车却突然停了。
「小姐，前方塌方，此路已然不通，依小姐看是否要绕路而行。」
这个时节雨水多，往年都会塌方，只不过，今年才不幸让我遇见。
一个眼神示意过去，白汀已经收复好情绪，拿着伞下了轿。
不一会儿，白汀回复说，这条道是唯一的官道，若是绕路便只能走小路，路途直接远了一倍不止。
且林中还有野兽出没，再者，运气不好还会遇见山贼。
此时天色渐晚，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去是不可能了。
我掀开窗帘，看着阴沉的天空，雨还在下个不停，愈发密集起来，颇有变大的趋势。
不知前路艰险，就算是白天，这样的天气也是断不能走小路的。
为了安全起见，我吩咐下去，车夫立马调转车头，回了寺庙。
刚踏进庙内，就见到住持正在跟一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交谈。
我敢肯定从未见过此人，可奇怪的是，那人的背影好生熟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深刻在脑海里一样。
意识到有人出现，住持跟那男子同时扭头看向我，那名男子朝着我行了个礼。
我回礼：「叨扰了大师，只因途中路遇塌方……」
接下来的话，在看清那名男子的面容后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竟然和梦里那双眼睛重合，既有柔情，也有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小姐？小姐？」
就在我愣神之际，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袭来，心脏像是狠狠被人揪住不放，疼痛比之前更甚。
我捂住胸口，步伐已经有些不稳，竟这样生生疼晕过去。
昏迷前，犹如梦里情景，一抹玄色的身影飞奔过来。
还是同样的梦境，只不过这次有了新的内容。
梦里的色调暗了许多，天雷滚滚，地火炎炎，空气中尽显悲凉气息。
前方男子抱着一具被鲜血染红了白衣的尸首，后方男子抱着一名身着婚服的女子。
仔细看，他们似乎样貌一样，但服饰却不同。
我就那样漂浮在空中，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时，男子像是感觉到什么，猛一抬起头，对着空中大喊：「灵儿，是你吗灵儿？我就知道你没走……」
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再次惊醒，外面天已经大亮。
难闻的药味钻进我的鼻腔，此时我正躺在陌生的禅房里，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小姐，你终于醒了，昨夜小姐突然晕倒，后半夜竟烧了起来，可把奴婢给吓坏了，住持说小姐是情缘未了导致的气急攻心，奴婢跟随小姐这么多年，也没见小姐钟情过哪家公子，该不会又是住持在瞎说吧。」
说到最后，小丫头竟有些气愤，但也不忘递药过来。
药碗离我如此近，黑乎乎的，那股子药味更甚，直往我鼻子里钻。
顾不上恶心，我拉住白汀的手，急切道：「白汀，昨晚那位公子呢？」
白汀不解：「小姐，你打听他做甚？」
「你先别管那么多，告诉我，那位公子现在何处？」
虽然只有匆匆一眼，但我确信，这十几年来，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就是他。
错不了。
或许找到他，这一切都能了然。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我急忙起床，匆匆梳妆打扮后，朝着外面走去。
雨已经停了，天气放晴，不似前几日的阴沉，一时之间眼睛竟有些不适应。
在寺庙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那人的身影，白汀跟了我一路，越发疑惑：「小姐究竟在找什么？不妨说与奴婢听听，奴婢也好帮着小姐一起。」
「罢了！」
我轻叹一口气：「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此生皆是浮生梦。」
「小姐，奴婢听不懂。」
不懂好。
世间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罢了罢了。
昨日连夜派人带了口信回去，也不知母亲收到了是否心安。
我刚踏上青石板，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请问，小姐可是在找寻这香囊？」
像是跨越了生生世世的轮回，今日终于得此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