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他看着闭眼焚香的我,讽刺道,“前朝威名赫赫的女将军,竟也愿伴青灯古佛渡一生吗?”
“我说,滚出去。”
“不滚,要不你找人把朕轰出去?”
他蹲下来,拽着我的头发,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
“楚渊,你杀了我吧,别告诉我你还是不敢杀人。”
他摇头,脸上挂着阴鹜的笑,“逃不掉的,宫靳,朝代更迭,却都姓楚,楚渊的楚。”
…………
我还是去了。
满街悬挂着红幔,车轿在喜乐声种踏进紫禁城,透过窸窸窣窣的穗子,能看到顾茗身着华贵喜服,明艳动人。
轿子在搁置点停着,顾茗被迎到康宁宫举行典礼。
可一众达官贵臣眼都望干了,也没等到皇帝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小陈子在乾安宫苦口婆心的劝,地上跪着规规整整几排人。
首当其冲跪在前边的是顾员外。
“今日大婚,是件难得的喜事,陛下就当全了老臣一个脸面,去把礼行了吧。”
顾员外急得满脸褶子都要扭到一起。
“朕的扳指松了,陈公公,改日给朕重新找个合适的,要白玉。”
楚渊吹了吹手上的玉扳指,又拿棉巾细细的擦了擦。
那双好看的眼睛柔情似水,可装的全是坏水。
见楚渊装聋,顾员外狠狠地害了一声,“殿下有仇有怨,直冲老臣来就是了,何必连累无辜的茗儿!”
楚渊像是听到多了不起的豪言壮语,冷笑一声,为他拍手叫好。
他往后一倚,眯着狭长的眼睛端详着他,“死太容易,爱卿配不上。”
陆公公行了礼,把我拉到乾安殿正中间。
楚渊目光一滞,起身走过来。
他伸出一只手箍住我的下巴,左右转了转,“一夜不见,阿靳被鬼附身了?”
一踏进来,我就明白了陆公公请我的用意。
我别开楚渊的手,眼里再没任何感情,“大喜之日,陛下当识大体,顾大局。”
“知道了。”
楚渊又兴致缺缺的板起脸,没好气的坐回正位,“都走吧,朕要换衣服。”
大家都提起跪僵的膝盖准备回到宴上,狗皇帝又发话了,“阿靳留下。”
我不满的用舌头顶着嘴巴一侧,脸上凸出很明显的一块。
“陛下和顾员外过不去,臣办了他?”
“阿靳,你不知道。”
楚渊的身子背着我,张着双臂,一群侍女正在熟练有秩的为他套上红色外褂。
“朕和顾萧南有仇。”
这是我印象里他第一次直呼顾员外的大名。
直到随着楚渊身后来到喜宴上落座,我都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楚渊摆着一副臭脸,高高在上的随着流程同顾茗成礼,他们挽着宽大的衣袖喝交杯酒,我喉咙一紧,也端起面前的酒一饮即尽。
明明是和昨天一样的酒,我却被硬生生辣出几滴泪。
余光里,楚渊的视线也正撒过来。
我低下头,手里的酒杯越攥越紧。
楚渊刚刚提起的那件事,腹泻般让人不舒服。
说起来很久远,是先帝驾崩的时候。
先帝对皇后心怀芥蒂,直到临终最后一秒也没下旨立楚渊为王。
国无主,边境不稳。
顾萧南的儿子顾沅,正值大好年华。
成君的机会千载难逢,顾员外血欲熏天,联合宫里的顾氏谋皇位。
顾沅像他们的提线木偶,由不得自己选择。
顾氏早就对四皇子的死满怀怨恨,巴不得楚渊被扔到悬崖底下喂野狼。
没等顾沅想方设法的向楚渊报信,他们就联合起来绑了楚渊。
楚渊被捆在粗麻袋子里,命人乱棍打晕,连夜运到了边境,送给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做祭品。
楚渊蒙在袋子里时,一直紧紧护着自己的头,任凭全身被乱棍打到血流成河,淤青绵延成山,也没哭喊求饶一声。
直到被双手束缚绑到满天星河的草原,楚渊被一桶凉水浇醒。
眼见之处全是游牧人伸着黝黑强壮的手臂,围着被绑在木桩上的他载歌载舞。
楚渊双眼通红,脑子里全是恨意和恐惧。
他怕。
怕再也回不去紫禁城,怕皇后弃了他这颗棋。
他不懂,早就让裴将军守在宫门外,见顾府的人就拦,为什么裴老将军敢把这话当耳旁风。
被风吹的冷了,汗毛几乎全立起来,楚渊身上的伤恶化发脓,疼的深入骨缝。
他早已被抽干力气,垂着脑袋任凭发落。
这时他才终于想明白。
裴将军并不看好他坐皇位,所以心不忠,所以意不诚。
是啊,半生驰骋沙场的老将军,忠于国土胜过忠于皇帝,怎么会认可一个前不久还疯疯癫癫,见人生僻的小皇帝呢。
楚渊自嘲的笑笑,盘算着,要是老天要他活下来,该让哪些人尝尝苦头。
可祭品没有任何权利,现在的他只能陪着日升日落等死。
想不到,皇后终究没放弃楚渊。
在楚渊被绑在柱子上第二天,晒太阳晒到脱水时,浩浩荡荡的中原铁骑踏上了那片草原。
游牧人心思狡猾,欺软怕硬,见有人来接,只能好生把楚渊还回去,并赠了些京城难得的宝贝,算是赔罪。
“你可知道,这柱子上绑的是我中原皇帝?”
首当其冲的宫礼将军板着一张脸,苍鹰般锐利的眸子看的人心底发麻。
楚渊挂满汗渍和血渍的眼皮勉强睁了睁。
他好像知道京城皇宫里,为高位拼死力搏的两个女人,到底是哪个赢了。
只有皇后除了后顾之忧,才会有人来接他。
回到紫禁城,楚渊被满屋子太医连续诊了一月有余。
走进他的宫殿,首先看到的是含苞欲放的海棠花,首先闻到的是刺鼻的中药味。
皇后变成了太后,正在孜孜不倦的打理前朝乱局。
宫里的顾氏被绑了石头扔到海里,临终前嘴里呛了水,还在声嘶力竭喊着皇后还她楚铮。
太后坐在软榻上听着这幕,用细长的金色指尖动了动头上金钗,语气淡漠,“怨不得哀家,这步棋赌的就是楚铮心有多软。”
宫外的顾员外太后没有动,因为楚渊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要亲手收拾他。
朝廷上边该除的除了,该斩的斩了,剩下的也没几个干净臣子,但他们于国有用,太后就为楚渊留下了。
直到海棠花开满庭院,楚渊一言不发的站在后山围栏外看白虎。
顺便等顾员外进宫。
顾员外是朝廷蛀虫般的昏官,从前仗着宫里有位靠山,为所欲为,贩私盐,绑佣工,在民间声誉已经臭了。
这样的人,太后想不通楚渊留着有什么用。
顾员外慌慌张张进了宫,站到楚渊面前。
楚渊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横在鼻前。
他闻到了极其强烈的尿骚味。
顾员外抖的不行,楚渊勉为其难的伸出手,为他正了正发冠。
这一举动吓得顾员外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臣听闻,陛下身边,先前那些不懂事的佣人都被扔到里边喂了白虎...陛下,臣已知罪!求陛下饶臣一命!”
“宫里的顾氏,已经当了太后半生的眼中钉,朕保不住她,不然得天上四哥眷顾,你们这些亲眷,朕都要保。”
“谢主隆恩!”
顾员外听得出话外音,他流着热泪,深深的叩在地上,喊的破了音。
楚渊往旁边一伸手,公公心领神会的给他放上一块生肉。
楚渊将肉扔到老虎旁边,津津有味的看它狼吞虎咽。
看够了,他朝顾员外和蔼的笑。
“要是没有四哥,扔出去的这块烂肉,该是顾员外。”
“来,明皓将军,陪老臣喝一杯!”
顾员外的酒壶迎上来,为我续满杯后,碰杯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打断思绪,烦躁的看着酒杯里的酒,对顾员外已经厌恶至极。
酒水映出我放松状态的唇,波纹越来越小,最终平息,形成一面镜。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顾员外为什么这么勤于拍马屁,拉政党。
他要从朝廷上扎根,像大树一样汲取养分,才能成为楚渊不管什么时候反悔,都疲于扳倒的人。
而他之所以在楚渊面前依然无拘无束,纯属是因为他知道四哥对楚渊的意义,有四哥绑着,楚渊始终会给他几分薄面。
可皇帝敢偷偷毒死太后,怎么就不敢处置庸臣呢。
只是在等个机会罢了。
我把手里的酒倒在地上,将酒杯重重的放回桌面。
顾员外见我心情不好,赔着笑脸将酒喝光,自顾自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