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把家书收进一个漆黑的月纹小匣子里。
“将军,起火了!”
他披上铠甲,取下剑冲了出去。
火势不大,没一会儿便被扑灭。
他紧盯一处焦黑草垛,慢慢将手扣在剑柄上。
刀光闪过,迎面剑尖直直刺来。
…………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书房内婉转柔和的嗓音轻轻响起,一抹淡淡的熏香轻盈环绕在女子身旁,她念到这儿忽地顿了一下,视线挪到桌上半枯的山茶花上。
这是夫君临走前为她采摘的最后一枝山茶花。
这种花的花瓣是一片片落下的,现在桌上已经落了两三瓣,舒玉秋放下书卷,左手敛袖,素手小心翼翼将落花拾起,捧在手心。
她看向身侧伺候的婢女,细语唤道:“谈笙。”
“奴婢在。”谈笙低头,恭敬道,“夫人请吩咐。”
“夫君可有回信?”
“回夫人,还没有。”
舒玉秋其实早上才刚问过,这会儿问,是生怕看晚了。
谈笙抬头看了眼黛眉蹙起的舒玉秋,又道:“奴婢定时时留意,将军一旦回信便立刻禀告夫人。”
舒玉秋“嗯”了一声,道:“去端小碗水来。”
“是。”
谈笙退下后,舒玉秋将花瓣覆在原先的山茶花上,调整好位置后重新拿起书卷,找到方才念的那一句,继续往下慢慢读。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不知是不是夫妻间的心有灵犀,远在万里之外的云锦书在边塞安顿下后,于昏黄的烛光中,也缓缓念出这一句。
他手中正是夫人派人送来的书信,漂亮的簪花小楷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而深情。
信纸上抄录的正是那一首词的下半阙。
他前几日回的信,想来应当快送到夫人手上了。
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回到京城见夫人,出征还没多久,想来需些日子。
短则几月,长则几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说的就是他与夫人了。
云锦书摇头失笑。
帐篷外杂声忽起,他听到隐约有几声叫唤:“将军!将军!”
“起火了!”
有一兵掀开帘子,急喊。
云锦书这时已然将书信妥帖收进一个漆黑的月纹小匣子里,披上铠甲,取下剑冲了出去。
火势不大,没一会儿便被扑灭,云锦书紧盯一处焦黑草垛,慢慢将手扣在剑柄上。
刀光闪过,迎面剑尖直直刺来,破空声起,云锦书与一双带着狠厉血色的眼睛对视。
杀意蔓延开来。
“将军!!”
几个反应力快的士兵脚一摁,马上就要冲上前去,却没赶上自家将军提剑向后一跃,又扭身以一种刁钻的动作向前横劈。
刹那间剑影晃眼,鲜血溅开,染上将军金甲。
这其实是短短一瞬,呼吸间即刻结束。
甚至乎那一声将军还没喊完全。
云锦书收回剑,回头问士兵:“粮草毁了多少?”
“回将军,因防备有当,只毁了不到半石。”
“嗯。”云锦书接着叮嘱几句:“沿山东方向把守切不可松懈,敌军随时来犯。”
“是!”
“注意时刻提防敌人偷袭。”
“是!……将、将军。”
云锦书剑眉一挑,看向那人:“何事?”
“是宫里头的密函……”有一士兵没有犹豫从怀里取出信封,“驿使加急送来,还未呈上就起火了,故晚了些。”
云锦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凌厉的凤眼微眯,打量了那人片刻,半晌才开口问:“这封信为何会在你手上?”
“回将军,驿使来时恰巧起火,匆忙之下……就、就塞给了属下。”
云锦书哼笑一声,眉眼间似笑非笑的神色不怒自威,他没有松开手中的剑,抬了抬下巴:“拿过来吧。”
“是……”士兵慢吞吞走上前,自知躲不过将军的一双锐眼,将信封双手呈上。
云锦书没急着接,又问:“这密函有多少人看过?”
那士兵的手不经意有些汗渗出,打湿了信封的一角。
“世说东陵多狡诈……”云锦书摇了摇头,“不过一波三折。”
他抬剑迅速截下穿破信封飞来的匕首,接着笑道:“让本将军猜猜,这第三折,会是哪呢?”
不出他所料,数支箭迎上军营,如同无声的号角,不远处埋伏的敌军纷纷冲上前来。
厮杀的号角吹响,随大风翻飞的旗帜高昂挺立,云锦书提剑跨上战马,身后是早有准备严阵以待的战士。
长剑饮血,夜深而火旺。
——直到黎明。
天地好似都被鲜血染红,而那鲜明的战旗矗立,自成一派风景。
将士齐心,铁骑声鸣。
云锦书的剑一晚上没离手,剑柄的汗水和剑身的鲜血向下淌去,混在了一起,从依然锋利的剑尖滴落,没入土地。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依然坚定。
“大燕的战士们,这场战,我们为守护而打。”
大片的士兵或杀红了眼或已疲惫不堪,但他们都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在军旗下宛若神明的大将军。
“我们在守护我们的大燕,”云锦书的面容俊美,却不显弱气,他半仰头遥看天空,在黎明时分微弱的阳光照耀下,好似泛着光,“打赢了,我们就回家。”
他没有说打输了会怎么样。
燕国国力较东陵稍弱,两国又挨得近,这一场战斗,无论如何,都是要打的。
显然,这是一场不进则退的战争。
大燕胜,护国安。
东陵胜,则一举南下,直接导致燕国城池沦陷,国破家亡。
大军前行,步步为营。
——京城内,舒玉秋将山茶花掉落的花瓣放入婢女端来的那碗水中。
枯花瓣浮在水面上,三两片凑得很近。
谈笙出去了一会儿又匆匆忙忙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道:“夫人,将军回信了!”
舒玉秋急着起身,险些将那碗水碰倒,谈笙走过去将信递到夫人手上,扶好碗,笑劝道:“夫人莫急,小心磕着碰着。”
“我夫君的信,怎能不急?”舒玉秋平日里的温雅娴淑这时差点绷不住,神色里尽是女儿家藏也藏不住的娇憨,还有些绵绵情意在杏眼中,灿烂了昏黄烛光。
她打开信,逐字逐句细细看去。
“夫人安,见字如面。
古人常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为夫此时深有体会。
出征路途遥远,却也见识了许多京城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待改日归来,定如数奉上,还望夫人届时不要嫌弃。”
舒玉秋边看,边喃喃自语,似是回答:“怎会嫌弃……倘若是夫君带的,我定好好珍藏,一件也不得少。”
她继续看下去,拿信时急,读的时候却慢慢的,生怕几眼就看完了。
“夫人远在京城,山茶花开,可惜为夫此时不能再为夫人日日摘来,夫人若不习惯,可先让下人代我去摘,也好了那孤独之苦,有花常伴。”
舒玉秋皱了皱鼻子,刚想说只想要夫君摘的,便看到下面一行。
“若我久不能归,便请夫人常看花,也好解那……相思之苦。”
她将信重新折起揣在怀里,没再往下看,心里有隐隐约约的预感,下边云锦书讲的是什么。
蜡烛越烧越短,舒玉秋久久没有说话,谈笙安静侍立在旁。
过了很久。
信纸被展开,上面接着的字迹一如将军风采,极具风骨,又带着独到的温柔。
“若我再不能归,还望夫人,珍重。珍重。”
舒玉秋看云锦书的信时,耳畔总能响起他的声音,如温玉,如春风。
她还曾取笑过他声音不够威严,不够将军。
那时云锦书是如何说的?
他说对夫人与对士兵自然不同。
他说夫人这般娇弱的女子,声大些都怕惊扰了天上人。
他说身为大将军有铁骨铮铮,身为夫君有绕指柔情。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
舒玉秋不自觉红了眼眶,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希望夫君平安。
信的末尾仍然是夫妻间小约定,以诗作底,云锦书抄的便是那首词的上半阙。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舒玉秋看完后小心将信纸收起,也放入了一个漆黑的星纹小匣子里。
谈笙见状,道:“夫人,夜深露重,回信明日再写也不迟。”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