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血液检测合格,血型相符。请签字。」
为了救他心上人。
他竟然让我捐了肾!
伤口有些疼,我按了止疼泵。
这是手术后的第三天,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满目干净的白,和微微刺鼻的消毒水味。没有人来看我,只有一个年老的护工。
有人说,独自手术是孤独的最高级别。
那接着独自疗养伤口呢?又是第几级别?
早晨八点,医生查完房,出去的时候,门没有关紧,顺着半开的门缝,我听见两个实习生在讨论我的病情。
——真惨,这么年轻就少了一颗肾。
——听说是自愿捐的,还挺让人佩服。
——啊?真的假的,捐给谁了?
——这我哪能知道,都是保密的。
……
我以为程良这辈子都要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仍旧容光焕发,将我此时此刻的状态,更是衬托的无比凄惨和狼狈。
「听说手术很顺利。」
「她怎么样了?」
程良拨弄了一下腕表:「挺好。」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再过两三天我就能出院了,我想回家。」
「我已经安排好了,出院后会有人专门照顾你。」程良顿了一下:「毕竟不算是个小手术,需要好好休息。」
我抓着被角,犹豫了一会儿:「那……我们——」
「我带了鸡汤,趁热喝吧。」他打断我的话,将手里的保温壶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我才注意到他不是空手来的。
「我熬了一上午。」程良盛了碗鸡汤递给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你熬的?」
我有些搞不懂他了:「你不会下毒了吧?」
程良:「……」
我干笑两下,为了逃避他的目光,急忙喝了一口。
「好烫!」
程良扯了张纸巾给我擦嘴:「放心,没人和你抢,慢点喝。」
他的手指碰到了我脸上的皮肤,我有些不自在,觉得从耳根处开始发烫。
「咳……你这几天很忙?」
程良移开了目光,嗯了一声。
我多少也猜到这几天他在做什么,为了不自讨没趣,便没追问下去。
「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去纽约玩几天。」程良说:「你不是很想出国看看吗。」
我捧着碗,小心喝了口鸡汤,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有股热气缓缓上升至全身,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模糊,很快,有颗眼泪掉进了碗里。
「小语啊,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握紧手机,深缓了口气:「阿姨,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我妈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在家里。」
「唉,你妈昨天又走丢了,听说被人找到的时候正站在路中间,要不是司机反应快,恐怕……你放心,去疗养院的钱,我会出一点,但是再多也没有办法了。」
电话那头又深叹了口气:「你妹妹明年高考,上大学的钱得给她留着。」
「我知道,阿姨。放心,我有钱。」
挂了电话,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觉得老天好像在故意针对我。
我拼命考了出来,正踌躇满志,打算大展身手的时候,母亲突然病了,没办法工作,没了收入来源不说,就连人都得时时刻刻看着。
现在又必须去疗养院。
我狠狠咬着手背,逼迫自己镇定起来,可即便嘴里已经有了血的味道,也无法平静。
疗养院一个月四千,几乎是我全部的工资。
「小语,还没打完电话啊,到你了。」
我匆忙搓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打开门挤出张笑脸:「来了来了。」
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的MV,这是程良唯一一首在调的歌,作为他的女朋友,我也只好贴心地放弃流行歌,陪他老歌对唱。
KTV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二点,我和程良在路边慢慢走,看着彼此的影子在路灯下慢慢拉长、缩小。
「我想去你家一趟。」
「什么?」我吓了一跳:「去我家做什么?」
「当然是见家长咯。」程良捏了捏我的脸:「不打算给我名分了?」
我笑不出来。
我只有一个贫穷的家,和一个聋哑,现在又痴呆的妈。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难看,程良问的有些小心:「你不愿意?要是觉得太快的话,我可以再等等。」
「好。」
我和他十指相握,他的手掌很暖和,可不知为什么,我照旧的浑身冰凉。
……
出院手续是程良给我办的,他直接带我回了他住的地方。
我问他:「你不会就是那个专门照顾我的人吧?」
程良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你还怕我照顾不好你?」
我是真不相信。
程良堪比旧社会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前心血来潮熬海鲜粥,结果底下糊了,上面还没熟,我从来没想到海鲜能有那么难吃的一天。
好比刚才的鸡汤,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在里面放糖,又甜又油,实难下咽。
能被他照顾,也许又是老天故意针对我的一件事情。
手机响了,是疗养院的短号,我不动声色挂断,看了眼正在摆放东西的程良,说:「我想吃馄饨。」
「行,我去给你买。」
程良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去床上躺着吧,东西等我回来收拾。」
「好。」
他走之后,我重新拨了回去。
对面是个彬彬有礼的女士:「是何莲的女儿,林语吗?」
「是我。」我深吸了口气:「怎么了?」
「你母亲突然很不配合我们工作,吵着要出去。」
有一瞬间,我想笑。我无法想象一个聋哑的女人是如何吵着要出去的。但院长的话,不可能有错。
院长说:「你能不能来看一看她?」
「好。」
……
晚上,我和程良躺在一张床上,没有开灯,我们一起看着屋顶,都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也许是隐隐作痛的伤口一直在提醒我一些事情,也许是他响了又响的手机。
「我……」
他似乎有些很难开口:「我去接个电话。」
「好。」
程良很快翻身起床,拿起手机走了出去。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零五。
十点十分的时候,他回来,面色如常:「睡觉吧。」他揽住我:「你是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十一点,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我听到他穿衣服的微响,感觉到他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接着,是门开门关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在漆黑的夜里茫然的看着被紧闭的房门。
他还是去了。
有我另一个肾的女人。
我认识王玥是因为程良。
他们是表兄妹,后来听说王玥是养女,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她长的很漂亮,性格也好,家里也没有因为她是养女而故意苛刻怠慢,反而比我这种有亲生父母的过的还要滋润。
她经常邀请我逛街,吃饭。因为我口袋空空,也推辞过几次,实在推不过去,只好拿着半个月的生活费和她一天挥霍掉。
我不想让她看出我很穷。
我很怕程良家里人会瞧不起我。
她很依赖程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给他打电话,在不知道他们没有血液关系之前,我还偷偷羡慕过她有程良这样随喊随到的哥哥。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虫鸣蛙叫,王玥带了她的男朋友,我们四个在河边露营。
两个男生在烤东西吃,我和王玥钓鱼。
月光下,河水波光粼粼,鱼漂偶尔动一下,但并没有东西上钩。
「林语。」
王玥一直都是喊我的名字。
「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店,你要不要去兼职。」
我猛地握紧鱼竿,觉得身上有些冷:「不用。」
「你不多打几份工,怎么养得起你妈呢?」
那夜鸟语花香,我却觉得雷声轰轰。我隐藏了许久的事实,竟然就被这么突然地在眼前撕开。
我尽量保持着冷静,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你什么意思?」
「就你妈那情况,是不是要领低保啊?」她突然冷笑起来,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没钱的话,可以告诉我,我给你捐一些。」
程良说话的声音,油花炸开的噼啪微响,周围的草动、虫鸣全都在我的世界逐渐抽离。
我只看到,鱼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