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那些人在乎的只是这张与落华仙子七八分神似的容貌。
却没想到,我就是落华仙子本尊。
直到一朵小白花打着落华仙子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事情愈发不在我的掌控之内了。
08(接上文)
清谦诚恳地看着我,小心翼翼的神色让我想起在天界时恭恭敬敬待我的红玉。
「带路,我乏了,先休息。」
我额角是炸裂般的疼痛。今日高负荷动用魔息,又被洛倾霜摆了这么一道,我只想先在客栈好好休息。
至于洛倾霜算计我这仇,待她醒来,慢慢算吧。
我和衣入眠的时候,脑内仍是百年前景象。
像是梦,又像是回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陷在似梦非梦的情形里,却无法挣脱。
目之所及是雪,一望无际的雪原,有簌簌飘落在肩上的寒意。
视野里唯一能看清的建筑是座城镇。
那是……我和那个人初见的时候。
几百年前的事记起来缥缈又虚无,我抬眼望去时视线已有些模糊。
那时我多大呢……四岁还是五岁?我生来便是魔族,幼时无人抚养,无人教导,血肉为食,还不曾通人性,和凶暴幼兽想来也没什么区别。
雪天正是最难找到活物的时候,半饥半饱地在雪原里混了一个月,也不知为何动了进村庄的念头。
……那时也正是六界矛盾最激烈的时候,人族对魔族恨不得赶尽杀绝,更别提素来清高绝尘的仙族。
「哟,这怎么有个魔族的小姑娘?混进镇子里一定是想杀人饮血,幸好发现得早。」
「诶诶诶,你怎么说话的呢,魔族的也配叫小姑娘?魔族幼崽根本就没有人性,不是跟阿猫阿狗一样弄死就好了么?」
「你们谁回家拿个什么武器弄死了吧,真晦气,看着恶心。」
有密密匝匝的石子丢过来,无论是青老壮年,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厌恶和唾弃,有人转身回家拿东西……想拿什么不言而喻。
悲哀的是时隔百年之后,我发现他们的话都是对的--魔族本来就是这样的种族。
六界和平,谈何容易。
「怎么了?」一道温润清淡的声音响起,几乎是那时所有镇民停下手,我抬眼看到一双华贵的长靴停在我面前。
我听见村民恭恭敬敬唤他「大祭司」或者「祭司大人」,鄙夷般的目光像处决般从我身上掠过。
「是这样,我们抓到了一个魔族,她是自己跑进镇子里来的,您看看怎么处置她?」
他未答,蹲下身,垂眸望着我。
……后面的镇民再说什么,我就没有听到了。
我记得我当时的模样合该是狼狈不堪的,满面血污,看不出人的模样,和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看着可能也没什么区别。
他锦衣华服,一看就身份不菲,还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像糅着世间清风明月、迢迢银河,我敏锐地注意到他眸光里隐隐泛着鎏金。
他身上有股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气息,分明是早已湮灭的神族留下的血脉,在人间兴许能被称作圣洁,却比仙族气息还让我厌恶。
他伸手像是要扼住我脖颈,我望向他的眸光里立刻染上了赤红的杀意,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一片镇民的惊呼,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有动作快的镇民一脚踢来,膝盖骨处是撕裂般的疼痛,我无力支撑,跪在地上。
我那时神智也不太清,却隐约知晓自己要死在那里的。
「别动手。」他抬手拦下镇民,扯着我后颈一把把我捞起来,冰凉的手碰了下我额角,「明明是小姑娘,凶性怎么这么大。」
这种时候了他似乎还在笑,面上是懒散却温润的神情。
「那大人您是准备如何处置?」
「嗯?」他眯了下眼,神态看着也没多在意镇民的话,「带回去养着呗。」
「可这是魔族!」
「对我的处理方式有异议么。」他笑。
不知道为何,一个神族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养父,他还是人间颇负盛名的祭司,视驱魔为己任。
他叫莫寻归,是神族在人间落下的血脉,却隐姓埋名待在这不算繁荣的城镇。他赐我名字叫莫谣,无数遍温柔缱绻地唤我阿谣。
若不是他相救,我会死在那个混乱的冬天。镇子叫离鹤镇,我曾把那里当成过我的家。
那是我生命里照进来的第一道光,我在深渊中踽踽独行已久,就格外贪婪那来之不易的光辉。
……可一切都总是会消散的。
如梦似幻间的回忆戛然而止。
午夜时分,有人侵入我房内。
我睡眠本就较浅,警惕性高,旁人侵入房内的气息自是也瞒不过我。我抬手就抽出长鞭,甩出一道锋刃。
「师父,是我。」竹彦抚了下脖颈上的血痕,看着有点委屈,「下手真狠……若是旁人,不就被师父这一击直接划开喉咙了么。」
「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我才下这么狠的杀手。」我面无表情,「狠么?那你倒先说说,目无尊长该是什么罪?」
「师父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少年抬眼,清澈的瞳眸中斥着无辜之色,「我哪有目无尊长……」
「三更半夜往我房里闯。」我冷笑,「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挺甜,我可没觉得你把我当长辈看过。」
「师父一声不响离开这么久都不会想起我来?如今还不肯和徒儿叙叙旧?」
「提起我离开这么久倒还真有笔账和你算算。」我抬手整理了下衣领,「魔息我封了,易容也施了,你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我不觉得我们的羁绊深到那种程度。」
「最低级的循音蛊而已,对师父的身体又没有什么危害,就当我没放过吧。」竹彦无辜地眨了下眼,一道符咒被甩出,即刻他掌心出现一团幽蓝的火焰将其焚为灰烬,「我只是为了知道师父的下落而已。」
「什么时候放的?」耳畔传来巡音蛊破碎的声音,我面无表情地把长鞭捆回手腕上,「说说。」
「仙魔大战前一日。」
那正是我趁机把他关在法阵里的那天,我这徒弟心眼多,人也灵敏,但我没想到他对这个早有预感。
「谁给你的胆子用我教你的东西窥视我,我允许过么?」我眸色一冷,抬手压在他颈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我不喜欢被人掌控、被人窥视的感觉,上一个妄想用蛊虫操控我的还是个不自量力的叛徒,已被我挫骨扬灰。
竹彦倒也没有挣脱的意思,抬眼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开口时语调放得很缓,字句间带着一股委屈意味。
「可是师父,那日仙魔大战你把我关在阵法内,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破开阵法时一切都颠覆了,」他垂眼,「尸山血海、满地狼藉。我甚至不知道你去了天界的消息,他们告诉我说……你已经战死。
「我不下这一蛊,以师父你的性格会与我相认吗?是不是就得……毫无头绪地寻觅你十四年,你就站在我面前时我也不知道这是故人。」
他神情中分明有几分痛楚和茫然,与平日装出来的委屈大相径庭,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潭,阴郁而压抑。
「师父,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