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买了最早的那一趟车票，在天还没亮的寒雾中离开了家乡。
到了地方，她没去矿上，而是在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店先住了下来。她把照片和文字贴在墙上，不停调换顺序、勾勾画画，直到理出一个逻辑。
筛除无关信息，妈妈手机里的信息分成三种。
一种是数字，除了那组注销的身份证号，通讯记录里还有几个不是家乡那边却又重复出现的电话号码，她并不急着打——她不打算用手机，会暴露身份——只是搜索了归属地，再对照身份证号的归属地，发现有一个地名出现了多次；她在地名上画了红圈，写下推测：也许是一伙人。
一种是地名人名，地名是小地方，地图上查不到；人名多是绰号，剩下有名有姓的，都在身份证名字上找到了对应——这是个惊喜，说明她的方向对了，妈妈留下的信息确实是线索，这些线索是可以互相印证的。她又写下一行字：绰号和实名的人？也许不是一伙。
一种是照片，她筛选出拍摄于矿区的照片，发现这些照片都很糊，不过也再次说明这些确实是线索：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每隔几天就拍下模糊的、自己又不在其中的照片，妈妈拍这些照片显然是有目的的，“模糊”很有可能是因为偷拍，而“每隔几天”则意味着盯梢和跟踪。她记下这些推测，又把重复出现的面孔画了红圈，记在心里。
最后，她拿起那张也许是最重要的纸，是妈妈手机的收件箱信息，里面有一条她发给自己的信息：“赵老大到底是谁？没人见过他，他们总是在换地方。如果我出了事，一定是赵老大干的，他手下的人一直在威胁我。”“他们”？真的是个团伙。为什么总换地方？她在“赵老大”的名字上画了个红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走到窗前。
天已经黑了，车站附近的人流渐渐稀少，只有几个拉客的人还徘徊在街道上，不时有背着行囊、衣衫凌乱的人出站，拉客的人便瞬间聚拢过去，将他们扯向未知的未来。
第二天，她找了个小理发店，剪短头发，烫了一头乱糟糟的黄毛，买了几件俗气的衣服，换掉学生装扮的她就像个小地方来的打工妹。她花了一周在当地转了转，查找那些地名。有的需要跟当地人打听，她怕自己这个生面孔被怀疑，只好先放着。即便如此，也找到了一些规律：地名都是矿井，这些矿规模不大，地方都很偏，有的白天静悄悄、晚上闹哄哄，应该是黑矿。不仅如此，矿区人员流动大，每天都有很多外乡人来来往往，上工似乎也看不到办手续。不论怎么想，这些地方都充满了暧昧和诡异的气息，她倾向于往坏里想：天然的犯罪地点。
想知道更多，就得下现场了。她先按笨办法在车站等了几天，可因为是女的，没有招工的找她。倒是有几个人跟她搭讪，都是拉人住店和找小姐的。她留心了在车站徘徊的人，没有熟脸——他们也许早就离开这里了，不过这是最坏的可能，她不能泄气。
她决定去妈妈以前待过的矿井看看。
那个矿已经复工了，钻机、鼓风机轰轰地响，重型装载机械穿梭其中，真实拎着个花布拼的行李袋子，往坐落在高处的一片工棚走。身边不时经过几个工人，有人对她打唿哨，她扭过脸。
她绕着工棚转了半圈，看到一个像办公室的房间开着门，便走了进去。两个男人在桌前抽烟，见到她就指着问：“你干什么的？”
“我想找个工作。”
其中一人打量着她：“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是听人介绍过来的，说这挣得多，我什么都能干。”
“谁跟你说的？”
她报出妈妈的名字。
那人搔搔头：“贺丽珍……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家那的一个阿姨，跟我说这里能找工作。”
“那你不应该不知道啊，她已经死了。”
“死了？”她装作震惊的样子，“怎么会……怎么死的？”
“无非就是那些事——”旁边那人拽拽他，他便不说了，“这儿不用人，你去别处看看吧。”
她凑上前，急切地说：“我没地方去了，本以为到这就能住下的，给指个路吧，行吗？”她递上来之前准备好的烟，那人瞅了瞅包装，敲了敲桌子，她赶紧放到桌上。
那人语气缓和了些，说：“这儿刚开工，老板盯得严，不让招人了，你去宝莊瞅一眼。”
“那儿要人吗？我什么都能干。”
“你去看看吧。就说是‘芳姐’让你来的。”
她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芳姐”，妈妈手机里有这个名字。
“‘芳姐’是谁？”她赔着笑，“我初来乍到，人家问起来我也不会说啊。”
“她算是个中介吧，带工人过来的，好一阵不来了，你提她也没人戳穿你。”那人伸长胳膊够她递上的烟，乜斜着眼点了一根，便不再说话。
真实走出工棚，到矿区门口看地图，找“宝莊”。就见旁边蹭过个人来，冲她招手。她站着不动，发现那人就是刚才经过身旁、跟她打唿哨的那个。
“你咋不过来呢？过来我跟你说话。”
“你有话就在那说。”
那人见她不动，只好跑了过来：“这话怎么嚷着说啊。”
“什么话？”
“你不是找贺丽珍吗？她是这儿的会计。我认识她。”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啊。”那人凑近了，两眼在她的脸和胸之间不停地翻，“你跟我待会儿，我告诉你。”他向她伸出手，她接了，他一把把她拉近，朝她脖子里闻，“去那边。”
她别着头：“你先跟我说，别的再说！”
“我是听别人瞎传的，真不真我不知道。”
她见他还卖关子，就在他手背上抹了一把：“你就说吧，我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