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外出一月，回来时，给我带回了一门亲事。
“我不！”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我爹瞅我，淡定补充：“他相貌很好。”
我一哽，然后更激烈地反对，“我不嫁！”
就算对方貌比潘安，我也绝不盲婚哑嫁。
我爹不解：“为何？”
“因为我已经和轩哥哥私定终身了！”我脱口而出。
轩哥哥是从前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小哥哥，在我七岁那年就搬走了，我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他。
但这天夜里，我久违地梦到了我和他分离那日的场景。
那日，随爹爹外出的我刚到家便奔出府外，手里紧紧攥着要送给轩哥哥的蜜饯。
不想，我看见隔壁府里人来人往，都搬着行李往外面马车上放。
轩哥哥就站在一边，穿着一点花纹都没有的白布衣服，他平日里是很爱笑的，可那日却格外沉默，格外阴郁。
我走过去，摊开手心，像往常一样冲他笑，“轩哥哥，给你。”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才接过蜜饯，然后垂下头，一声不吭。
他这副模样我第一次见，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却听他压抑着哭腔道：“小月芽儿，我娘亲没了。”
我怔住。
我的娘亲也没了，不过我对她没有丁点印象，可轩哥哥的娘亲我知道，她很漂亮，也很温柔，对我很好。
这样好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人给我打扮，给我讲故事了。
一时间，我悲从心来，竟大哭起来。
轩哥哥反过来拍我的背安慰我。
最后，他抱住我，在我耳边道：“小月芽儿，我要走了，你乖乖的。”
我刚止住的眼泪又冲出来。
轩哥哥给我擦去眼泪，将我给他的蜜饯喂到我嘴里，“我会回来的。”
他摸摸我的头，嘴角微微扬起，“小月芽儿，等我回来娶你，日后带你看遍世间繁华。”
我真的等了。
我无事就坐在隔壁府门口，朝着轩哥哥离开的方向张望。
可寒来暑往，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我爹看不下去，将我送去学堂，那里多是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我是爱热闹的，没过几日，便和他们打成一片。
也是那时候，轩哥哥开始从我的记忆中淡去。
没想到，九年以后，我会不经意把他拿出来当挡箭牌。
轩哥哥这个挡箭牌并不好用，我爹非但没有退婚，反而速速与对方敲定下了婚期，就在三个月后。
“你夫君体贴你，他不舍得你远嫁，所以决定两月后举家搬来这里。”
我猜那个人一定给我爹灌了迷魂汤，否则他不会一个劲儿在我面前说他好话。
“爹，我不嫁。”我再一次强调自己的态度。
我爹笑眯眯，“什么，你要大摆三天流水宴席？好，我这就给你夫君写信。”
我爹就是这样，对我从来只用软手段。
我哭，他给我备好热茶手帕；我闹，他把所有尖锐物品通通收好，让我闹个够；我绝食，他就在我旁边啃肘子，诱得我绝食不下去。
就连我糟蹋他早年埋好的女儿红，他也笑着拍手。
最后，我做出一个重要决定——逃婚！
只是，一个人出远门还是怪害怕的，于是，我把主意打到学堂里，我颇有好感的柳承同学身上。
听闻我爹因为一己私欲将我许配给一个快入土的色老头子，柳承同学非常气愤，拉着我就要去铺子里跟我爹理论，我好说歹说，才将他拦住。
我费力挤出两滴泪，对柳承同学热烈表白一番，趁机提出让他和我私奔，柳承同学先是羞涩，后面则握住我的手，豪气道：“好，我带你远走高飞！”
看了那么多公子小姐私奔的话本，幼时还和轩哥哥玩儿了那么多次的私奔游戏，终于，私奔这件事，在我十六岁这年，真实发生了。
在柳承同学决心与我私奔以后，我们迅速敲定了私奔路线，然后约好私奔时间，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我就要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与心爱的男子策马奔腾去浪迹天涯，激动不已的我一边不停往包袱里塞银票首饰，一边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日暮西头，我背上包袱，趁我爹还没从钱庄回来先快速模拟一番。
刚打开房门，我的护卫来了，这是我十岁那年，爹爹雇的。
当初他只比我高半个头，如今已高出我一个半的脑袋。
他不爱说话，许多时候就像我的影子，默默跟着我，保护我。
青天白日，他依然穿着那一身黑不溜秋的护卫装，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一样。
“小姐。”看我背着包袱，他冲我伸出一只手，想像以往那样替我拿东西。
我抓紧包袱带，警惕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不用，这是我私奔要带的东西。”
闻言，护卫露出了然的神色，侧身给我让出一条路，熟练道：“小姐您先跑，我过一刻钟再来找您。”
他以为我又在和他玩“和人私奔，然后让他来找我”的游戏，过去这些年，这个游戏我玩儿了不下百次。
我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现在要在爹爹回来前先实践一下。”
护卫愣住，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我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话本里都说了，私奔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不过这个护卫跟我六年了，自我十岁就在我身边保护我，所以他是我信得过的人。
我告诉他这么大一个秘密，他应该很高兴我这么信任他吧。
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脸色反倒是比平常更冷。
尽管信任他，但我还是拍了拍他的肩，特意叮嘱一句：“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尤其是我爹。”
护卫看着我没说话。
他本来话就少，我说十句他才回一句那种，是故我也没在意，背着包袱就往墙角狗洞那里跑。
之前玩私奔游戏时，我翻过几次墙，最后一次不小心从墙头栽下来，要不是护卫及时接住我，我后面就没腿玩私奔游戏了，在那以后，我再也没翻过墙。
忘了自己还背了个大包袱，之前轻轻松松就能钻出去的狗洞，今天卡住了我。
我撅着屁股，使出吃奶的力往前顶，结果纹丝不动，想解包袱，笑死，根本解不到。
正当我郁闷地卡在洞里时，我听见身后耳熟的嗓音响起：“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需要！”我直点头。
本以为护卫会把我朝前推出去，谁知道他竟然提着我背上的包袱把我往后拉了回去，力道大得直接将我翻了个面。
我躺在地上，和垂下头看我的护卫大眼瞪小眼。
首饰有点硌背，我爬起来，解开包袱，将里面的首饰全都拿了出来。
看着这些我特别喜欢的首饰，想到以后它们永远会被锁在柜子里，我有点不忍心，于是对旁边的护卫道：“反正我都要走了，这些首饰都送你，以后给你媳妇儿用。”
“属下用不上，还是小姐留着自己用吧。”护卫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冷。
我瞅他一眼，把首饰又都装进包袱里，“也是，你这性格的确不好讨媳妇儿，不要算了，我都带走。”
这次我学聪明了，先把包袱塞到狗洞外面去，然后才钻出去。
重新背上包袱，隔着一堵墙，护卫突然问：“小姐，您要和谁私奔？”
想着反正他都知道我要私奔了，告诉他是谁也没关系，我于是回：“柳承。”
从我家到码头，走路需要一个时辰，脚上动作快些，再抄小路，只需大半个时辰。
确定好这个，我立马往回赶，刚将包袱放下，我爹就回来了。
想着以后就看不到他了，单方面和他冷战的我又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冷战，陪他吃了晚饭。
想到这是我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我心里不舍，于是含泪干了三大碗。
看我胃口这样好，我爹高兴得满脸都是褶子。
吃完饭，我握住爹爹的手，依依不舍：“爹爹，以后要少饮酒，别熬夜，好好照顾自己。”
我爹粗糙的大手覆盖在我的手背，感动的同时语重心长：“你以后也要少吃糖，少出去疯玩，多学学琴棋书画和女工。”
我立马甩开他的手，“回聊！”
不怎么温情的告别部分结束，我回了房间，背上包袱，坐等约定的时间到来。
护卫走了进来，像根木头一样杵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