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是最有灵气的。它们会自己吸引有缘人。你看,你不就被吸引来了?”
我倒吊在棚顶,对着我哼哧哼哧流口水的狗趴在血渗进地里干了之后的黑色土地上。
一个男人拎着铁桶,拿着长刀在我两只手腕上狠狠划了两刀。血喷了他一脸,然后滴滴答答地往桶里流。他无所谓地擦了把脸,咧嘴冲我一笑。
“嘘,别吵,很快就好了。”
王叔是我们镇子上有名的鳏夫,镇上的人都说他克妻。
他之前有过两任妻子,一位病死了,一位跑了,据说病死的那位嫌弃他性格沉闷古怪,跑了的那位嫌弃他无聊。
也是,王叔在我们镇上白天做屠宰师父,帮着镇上的人杀牛羊驴,没活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刻骨雕。
那些屠宰完不要的牛羊等牲畜的骨头,他都会留下来,煮去油后,坐在槐树下打磨、抛光、再一刀刀地雕刻成各种各样的小摆件和饰品,神情专注又认真。
他家的槐树枝繁叶茂地矗立在院子里,树冠遮天蔽日,比镇上任何人家的树都长得好。花期时,槐花一朵朵争先恐后地开着,香飘万里。
他不爱说话,性格沉闷,一棒子打不出几句话。再加上经常杀猪宰牛,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肉腥味,除了流浪的猫狗经常喜欢盘踞他家,很少见他和什么人有来往。
但小孩子天性好奇,他家便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去探险的地方。当年,谁都以敢去他家为荣,而他对待我们这些小孩子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眼神也懒得给,甚至会呵斥试图迈进他家门槛的小孩子。
除了我。
因为,他和我妈关系不一般。
我爸早就去世了,我妈对我也不算温和,经常对我冷着脸。她独自开一家小吃店维持生计。由于炒饭做得好吃,人也厚道,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带着似有似无的梨涡,镇上的人都爱光顾照顾我妈的生意,王叔也不例外。
他家里没个女人,自己除了杀牲畜和雕骨雕别的都不会,便经常来我妈的小饭馆里吃饭。每次只点扬州炒饭,和一杯白酒沉默而快速地吃着。吃完了饭就坐在位置上抽上一口烟,眼睛追随着我妈的身影,偶尔在我妈忙不过来的时候就默不作声地上去帮一把。坐到小吃店的客人渐渐少了,他才会起身走到对面的骨雕铺子开店。
时间一长,我妈便喜欢上了话不多却很细心的王叔。
我倒是无所谓,她喜欢就好。
我妈上午不忙的时候经常去王叔家,她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陪王叔坐在槐树下,看着他雕刻。看着明明很普通的骨头在他的手下变成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后来,我妈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我高三,被我妈送到了另一个镇上的寄宿学校,回家的时候,王叔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了。
尸体埋在山上刻了墓碑,从此以后,这世界上跟我有牵连的人便只有王叔了。
我没考上大学,也没什么能耐,高中毕业就回到镇上继续开小吃店,生活也算勉强维持。
王叔有空就会来帮忙,但都是下午要来开店的时候,很奇怪的是,他从来不在上午的时候来我的店里。
王叔这个人一旦开始刻骨雕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眼神冰冷专注,沉默不语。
“王叔?”小吃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我抬头一看,是王叔。
“您今天怎么上午来啦?”我看了看表,才十点多。
王叔穿着一件黑色雨衣,带着一顶黑色帽子走到他一向喜欢坐着的地方。
“嗯。今天没事。”他简略地答道。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和他聊闲话。“今天下雨,您怎么还过来了,估计今天生意不好,人不会很多。”
王叔没说话,伸手摩挲着水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把我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门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屋内空气潮湿闷热,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一时之间,小吃店内只能听见钟表和风扇的咔咔声。
“你戴这个发簪很好看,很配你。”王叔用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摸了摸挽成发髻的头发,今天用了那个刻着孔雀图案的骨雕发簪。
“是啊,这还是您送我的。”我笑着回答。
可不知为何,我从王叔那漆黑如墨的眼球里看见了一些试图压抑下来的兴奋。
好像火山蠢蠢欲动喷发的感觉。
王叔说完这话就沉默了,继续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我有点不太舒服便有意躲开了他的目光,起身到货架上擦拭饮料瓶。
虽背对着王叔,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好像要把我后背烧个洞。
正僵持着,门口铃铛又响了。
“小冷!”我回头一看,是小冷捧着两箱啤酒进来了。
小冷也是镇上的人,小时候我俩经常凑在一起上树掏鸟蛋。
长大后,他因为家里穷,早早辍学赚钱,目前在镇上开了一家啤酒批发行,平时也经常给我的店送啤酒。他和我年龄相仿,又是青梅竹马,附近的邻居经常调侃我俩。
小冷皮肤被晒得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人又勤快踏实,再加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所以关系有那么点暧昧,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一看他进来我便松了口气,忙招呼他坐下歇歇,给他拿了一瓶水。
“快坐下歇歇。”
“哎。”小冷露着白牙笑呵呵地坐下,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我顺势坐在他对面,背对着王叔。
可谁知,王叔竟然也转过了身。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子上,侧着身子继续盯着我的后背,我感觉自己的脊背瞬间僵直了。
小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笑意,歪了一下头朝我身后看了一眼。
“王叔,是您啊,很少见您上午出门。”小冷也认识王叔,知道我妈和王叔的关系,语气虽然有点生硬,但还算是有礼貌。“怎么没在家刻骨雕?”
身后一片寂静,王叔没说话,但我感觉他的视线还是停留在我身上。
我低着头梗着脖子没动,两手交叉在一起,不安地搓着。小冷垂下眼眸看见了我的动作,安抚性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手。
这时候,王叔终于出声了。“你处朋友了?”
我抬头看了小冷一眼,慌忙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尴尬了,忙满脸通红地摆手说:“哪的事儿,王叔你别瞎说。”
小冷坐在原地没动,摸了摸自己青茬的头发,收回看王叔的视线,低下头憨厚地轻声笑了笑。
王叔腾地站起来,走到小冷旁边,略微弯下腰,闪着光的眼睛藏在耷拉的眼皮下面,死死地盯着小冷的脸看。小冷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他。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铛铛铛...
店里老旧的时钟开始整点报时了,我抬起头一看,一点了。
王叔突然闭了一下眼睛又直起身子,看看我再看看小冷,正了正帽子便不发一言地推门走了。
我透过小店的玻璃门,看见他慢吞吞地走到道对面的骨雕店,开了卷帘门,搬出他常坐的那把破旧的摇椅放在店门口,拿出烟斗,坐在摇椅上抽烟。
抽了一口后,冲着我和小冷的方向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略显慈祥的微笑。那一瞬间,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神经...”小冷刚想脱口而出神经病,又想到我妈和他的关系,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王叔可真怪。”小冷想了想,喃喃地低声说道。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旅游的游客陆续下山,小吃店忙了起来,王叔照例来我店里帮忙。
上午他的神情让我仍然有些害怕,可是现在,王叔好像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沉默、手脚利索,眼睛总是向下看,不怎么和人对视。我暗暗松了口气。
四点多人就渐渐少了,王叔跟我打了个招呼又回到了他的骨雕店里,坐在门口抽烟。目光平静又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王叔依旧在中午的时候来到我的店里。他还是戴了顶帽子,要了一杯白酒和一碗炒饭坐在相同的位置闷头吃着。我战战兢兢地靠在吧台的位置,离门口较近,时刻留意着他,准备一有不对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