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南下回京的那天,带回了一个采茶女。
采茶女容貌与我五分相似,太子视若珍宝,要纳为良娣。
京中众人都以为我这个太子妃当的憋屈。
被一个身份低微的采茶女踩在头上。
却不知我心甘情愿作茧自缚,
只为了太子与他早逝皇兄那张极为相似的脸。
……
太子南下带回来一个采茶女,
第二天才来与我见礼。
李素素半欠着身子,便行礼边递过来一盏滚烫的热茶。
这招太过明显,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想仗着宠爱先给我一个下马威。
就算满上京都知道我是个不得宠的太子妃。
也不是她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能践踏侮辱的。
我不做声的继续端坐着。
李素素有些蹲不住了。
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李素素痛呼了一声,就把滚烫的热茶浇到了自己的手上。
白皙纤细的手腕霎时间被烫红了一大片。
“素素!”
身着明黄蟒袍的太子疾步走过来,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坐到地上的李素素拉了起来。
“太子殿下……奴婢出身卑贱,太子妃娘娘惩处奴婢也是应该的,您不要怪罪她。”
好一股绿茶的清香味。
我始终端坐如钟,太子小心翼翼的将李素素拉了起来,看着她被烫红的手腕,眼神里满是疼惜。
抬头对着我,倒是一副厌恶模样,仿佛跟我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慕长宁,你就这么容不得人?”
“素素好心给你敬茶,你还要这样侮辱人。”
我脸上带着他最讨厌的那种不动声色的,得体端庄的笑容,缓缓道:
“太子既然看重她,便给一个高一点的位份,封做太子嫔娶进东宫来。”
太子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我的眼神晦暗难明:
“你明知道素素出身低微,是想叫她成为母后的眼中钉吗?”
他从许久前便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好心提议他也觉得我另有算计。
我只好闭上了嘴,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太子看着办吧,臣妾都同意。”
我这副样子落在他眼里大抵又成了一个无趣的、规矩的骷髅。
原本他就厌恶我至极,以至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觉得我是在跟他对着干。
他懒得再多看我一眼,冷哼了一声扶着柔弱的李素素出门去了。
他走之后我静坐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身边的侍女:
“还有多少天了?”
“娘娘,还有二十三天。”
真好啊,只剩二十三天了。
恐怕连祁越自己都忘了,他刚成亲时就答应过我的,我只做三年的太子妃。
而今就只剩下二十三天的时间了。
李素素身份太拿不出手,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皇室贵女,
以至于祁越在皇后那里磨了整整三日,却也只求得一个太子侍妾的身份。
侍妾只能算半个主子,连一场像样的婚宴都不许办,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东宫,便算是礼成了。
可李素素正式进府的那夜,祁越却进了我的院子。
他久违的穿了一身红色的蟒袍,推开门的那一瞬,我竟还以为这是在三年前,我们成婚的那一晚。
只是当时他对我的表情还不似现在这般,
厌恶。
厌恶到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被迫,他连这扇房门都不想踏入。
“母后还真是喜欢你,就连素素的新婚也要这样折辱她。”
“慕长宁,你好手段。”
我从他隐忍的愤怒中得出结论,大概又是皇后以此为要挟,要他在这一夜宿在我院子里。
隔着烛火微光,他生气的模样也很好看。
丰神俊朗,眉清目秀。
我这才惊觉,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一看他的脸了。
其实从许久之前我就克制自己,尽量少盯着他看。
好在我们平日里需要见面的日子也不多,如果不是被皇后强迫提点,他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贪婪,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厌恶。
他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捉住我的下巴,咬着牙沉声道:
“孤好看吗?看够了吗?”
我于是又很快的垂下眼睛。
恢复了那副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坦然道:“殿下请自便。”
我知道,他最讨厌我这幅样子。
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也不上心的样子。
他在我面前显不出太子的威仪,因为我既不崇拜仰望他,也不爱戴迷恋他。
他气的甩袖而去。
满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受太子宠爱,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傀儡。
太子也知道,我对他敷衍了事,处处妥协是因为我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他无法忍受自己名正言顺娶进来的太子妃早已心有所属,
因此才对我处处刻薄。
但他不知道,我之所以心甘情愿的在他身边画地为牢,
只为了他那张和他早逝皇兄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东宫的后宅有了新的女主人。
听起来很荒唐,未来的国母,堂堂的太子妃,竟然真的会被一个小小采茶女踩在头上。
但事实确实如此。
东宫和后宫一样,这里的女人和所有被困在后宅的女人都没什么两样。
夫君的宠爱才是天。
哪怕李素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甚至论制她都没有见我一面的资格。
但南边进贡的荔枝,太子的赏赐都流水一样的送到她的院子里去。
处处审时度势的下人们最清楚,应该要讨好谁。
“堂堂太子妃,竟用不上银丝碳,这是什么道理!”雪梅为我打抱不平,
看着她不满的样子,还要去太子那里告一状,被我轻描淡写的拦下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吧。”
殊不知这个“忍”字确实不那么好写的,有时候你自认为能忍。
人家却觉得你是上赶着送上来的软柿子。
李素素的耳珰丢了,听说是一对罕见的汉白玉坠子,太子钦赐,珍贵的很。
又不知怎么寻到了我房里。
我一早去了万佛寺上香,回了院里,卧房竟被人翻的一塌糊涂。
李素素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斗篷上还镶着一圈白狐毛,越发映衬的如出水芙蓉般楚楚可怜。
只是太子不在身侧的时候她不必对着我装可怜,
高高的抬着下巴指挥几个仆从:
“搜仔细点,那可是太子前几日刚赏我的。”
我不疾不徐的走过去,好言相道的问她:
“搜完了吗?”
她扬起个自得的笑容,对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
“太子妃娘娘今日戴的耳珰看着眼熟。”
“像我丢的那对。”
其实我本意是并不想与她起冲突的,因为确实得不偿失。
我只想好好的顺利过完这最后的几天,然后拿着休书离开。
只是我越过她看到房内被翻的一片狼藉。
博古架上那副卷起来的画也被人随意扔到地上。
曾被我珍而重之的爱抚的摸过一遍又一遍的那副画像,上面现在不知粘了谁的脚印。
白璧蒙尘。
她实在,真的,不该惹我的。
我把手里的汤婆子递给身后的雪梅,
紧接着扬起手臂抡圆了扇在她脸上。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
她脸侧立刻高高肿起。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连痛呼声都不敢发出的样子,嫌恶的拍了拍手,眼神冰冷,不屑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
祁越心血来潮娶进来的,从来不止她这一个。
但如此自以为是又眼高于顶的却唯她一人。
李素素似乎不明白,
她能靠着和我五分相似的脸进来,不见得是祁越有多真心喜欢她,
但一定是祁越真心想要膈应我。
“殿下……”
我人还没走进门口已经听到李素素带着哭腔的告状声。
果不其然,祁越小声的安抚过她之后便扯着我的胳膊要我给她道歉。
我惊诧:
“太子侍妾行使的是谁的权利,今日敢进臣妾的卧房,明日便敢进太子的书房。”
“还是说,太子殿下忘了知会我,咱们东宫如今已经是李夫人做主了?”
太子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竟气笑了:
“慕长宁,你这不是挺能说的?”
“孤还以为你已经变成一个没了脾气的傀儡。”
我不做声的静静望着他,又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是想看我被人嘲弄,被世人千夫所指,被身份地位皆不如我的女人踩在脚下。
他要我端庄自持的面具也漏出裂缝。
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猜啊,
祈元二十四年的祁越分明还不是这样的,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才过去仅仅三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