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五年，公司出现了危机。
姜寰来我公寓，让我再画一张设计图。
护工告诉她：“萧先生已经去世了。”
姜寰冷哼：“因为霍明，他闹了多久了？这是还没解气呢？你转告他，让他赶紧再画一张设计图，要是耽误了公司，别怪我断了他的医药费。”
护工一言不发，回屋捧出个黑白照片：
“萧先生在这里。”
“萧先生买不起墓地，就将骨灰埋在了城郊的荒地里。”
“对了，姜总，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走吗？”
“我为了亲眼看看你的报应。”
这是我死后的第五年。
死之前我是无神论者，认为人死如灯灭。
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人真的有灵魂啊。
这么飘来飘去，想去哪儿去哪儿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我看到别墅里，姜寰和霍明琴瑟和鸣，甜蜜幸福。
他最近打球伤了膝盖，她就让人从M国带来药，亲手一点点给他擦拭。
霍明特别体贴，他问：“萧先生的手腕也受过伤，要不给萧先生送一支药膏过去？”
姜寰沉下脸：“他这个人从小受的摔打多了，早该习惯了，哪用得了这么贵的药。”
霍明俏皮笑笑，又问：“萧先生不愿意见姜总，也不给姜总打电话，姜总不伤心吗？”
“伤心？我会为了他伤心？开什么国际玩笑！”
霍明解开衬衣上的扣子，露出锁骨，揽着姜寰揉进他怀里：“好啦好啦，萧先生有做得不好地方，人家替他来还还不行吗？”
“姜总检查检查，这两天练得怎么样。”
姜寰的手让霍明拉着按在胸肌上，姜寰十分受用：“还是你最贴心。”
客厅里一阵风起云涌，两人一顿闹腾。
姜寰连公司都没顾得上。
有时候，姜寰也会突然想到我。
她在公司的落地窗前，怔怔看着漫天繁星：“星星好亮啊。”
我喜欢天文，喜欢看星星，年少的时候，姜寰会陪我躺在房顶看星星，听我讲每个星星的名字和星座的由来。
身边跟了很久的秘书看出她的心思，好心提醒：
“姜总要不要去找萧先生。”
姜寰回神，沉着脸：“他？他也值得我去找？”
“他既然愿意离开我，就永远别回来。”
她不知道，我其实已经回来了。
就在她刚才看的那颗星星那儿，就这么看着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死了都能喝孟婆汤入轮回，我不行。
阎王爷说，得取号排队，现在还没轮到我，让我耐心等待。
于是我只能在这个城市来回飘，从公寓飘到别墅，再从别墅飘到公司，看着姜寰，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排到我。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数不清多少天了。
秘书忽然问姜寰：“星空主题的游乐场主体建造完成，四周的辅助建筑什么时候再盖？”
姜寰突然慌了。
董事会上，董事们纷纷发难。
“萧先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设计师，这项目只能让萧先生出马。”
“游乐场投入过大，一旦停止损失惨重。”
不得已，姜寰屈尊降贵来到我的小公寓。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建筑设计师有的是，但喜欢天文的建筑设计师没几个。
能叫得上名来的喜欢天文的建筑设计师更是少之又少。
公寓很简陋，护工姜彻正拿拖把拖地。
他看了一眼姜寰，倒了把手，继续拖地。
姜寰双手插兜，有些不适应。
姜彻是姜寰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出生时他母亲死了，姜家容不下他，他自己一个人去了孤儿院。
他在孤儿院里吃不饱穿不暖，恰好我有资助学生的想法，便资助了姜彻。
姜彻从护理学院毕业后，就来我身边当了护工。
现在他见了姜寰，就像见了空气一样——无视！
“告诉萧凌，我来找她了。”
姜彻把拖把按进水桶里，使劲儿涮了几下，继续拖地。
一个屋子拖晚了，他才回头说：“告诉不了。”
姜寰气笑了：“姜彻，别以为你离开了姜家我就拿你没办法。”
姜彻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不是我不想告诉，是我不会通灵术。”
“你要不去他坟头上亲自告诉他去？”
姜寰愣怔在原地。
她浑身僵硬，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但很快，她镇定下来，嫣然一笑：
“姜彻？你记恨霍明，记恨他出主意让我害死你妈，所以编这种瞎话骗我。”
姜彻把茶几擦的能照出人来了，他拍拍手站起来，毫不避讳地说：
“我不记恨霍明，我记恨你们整个姜家，你那个混蛋爹强迫了我妈，你这个歹毒女儿伙同姘头害死我妈。”
“你们这种人活着，真是阎王爷打盹。”
姜寰无所谓地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别提了。”
“还有，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妈难道就一点儿错没有吗？”
姜彻眼神像淬了毒：“这就是我恨姜家的原因。”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毫无底线，草菅人命。”
姜寰恼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你活着已经是我大度了。”她摆摆手：“我不和你这么多废话，让萧凌出来。”
姜彻一把将抹布摔在地上：“你耳朵聋了吗？我说他早埋了早埋了，你听不见吗？”
“萧凌死了！”
盛城城郊的一处荒地上，四周渺无人烟。
姜彻带着姜寰绕了一个小时的路，直到姜寰的高跟鞋上沾满了灰尘。
他指着一处没有墓碑的小土堆，“就是这了。”
我飘在空中，看着姜寰。
她忽然摘下了墨镜，擦了一把眼泪，盯着那个土堆，满脸惊愕。
但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摇头冷哼了一声。
那表情，比哈市的冬天还要寒冷。
“假的，这是假的。”姜寰气势汹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
“萧凌，你不就是不想给我画设计图吗？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
姜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对着小土堆念：
“你还记得你的欠条吧？”
“你说，你萧凌愿意为了姜寰上刀山下火海，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以我为先，爱我一辈子。”
我平淡地看着她念完。
上刀山下火海？
我上过太多的刀山，下过太多的火海了。
她十六岁那年，她父亲包养了一个女明星，女明星想上位，用舆逼着她们母女走投无路，是我黑了那女明星的电脑，拿到她和水军头子的聊天记录，保住了她姜家大小姐的地位。
那次我差点被女明星请的打手打死。
她刚继承公司那会儿，姜氏上下对她不服气，是我熬了几个月用星空为主题做了项目书拿下西郊的地，震慑住了公司董事。
后来，她在会所认识了霍明，还将人弄到了公司。
我对她失望至极，心灰意冷。
可即便如此，在她资金出现危机的时候，我还是卖了全部家当为她渡过难关。
那次不久，我得了肺炎，却没钱做手术。
我想找她借点钱，我想她看在我多次帮忙的份上，总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我到她的公司，她的秘书告诉我，说姜总陪霍经理去度假了，什么人都不许打扰。
现在，我看着姜寰在我坟头煞有介事的念当年的誓词，心中毫无波澜。
哪怕我当年说得再豪情壮志，我也做不到了。
一个死人，是没办法帮活人的。
姜寰在坟头念了几十遍誓词，直到嗓子哑了，她才走。
一回到公寓，就见到霍明手上抱着纱布。
霍明指着厨房里咕噜咕噜冒热气的锅：“想给你做点营养汤，没想到切到手了。”
姜寰拉过他的手，一言不发。
“怎么不开心？是不是萧先生不肯帮忙？”
霍明拉着姜寰的手撒娇：“好姐姐，被生气了，一会儿尝一尝我炖的汤，保管你喝完了心情就好起来了。”
这是霍明的杀手锏。
他厨艺不错，一出手就能抓住姜寰的胃，从而抓住姜寰的心。
只不过……
姜寰兴致缺缺：“家里有保姆，你不用这么辛苦。”
她起身进了书房。
打开电脑，屏幕上一个星空下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简单的卫衣，望着满天繁星，眼里明亮又期盼。
张妈进来送咖啡，瞥了一眼电脑：“这不是萧先生吗？”
姜寰忽然呆住了。
张妈知道说错了话，讪笑一下，赶紧放下咖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