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给我下毒之后。
便如我上世一样穿着素雅的月白锦裙,端坐在那颗歪脖子树下写字。
她想让我看着给了我一辈子尊崇的裴赏对她一见钟情。
我知道,她同我一样重生了。
庶妹,她想截胡。
……
庶妹周萃颜,上辈子跟着造反失败的裴局去到了边疆。
没想几年后,周萃颜回来了。
彼时,我已经为后。
无路可走的她便到中宫来求我给她一份出路。
荣宠无限的我并不计较她如何心思,给了她女官的位置。
可是我临死前她得了机会,将心里的怨恨一口气吐出。
“周礼蔗,你一生荣宠,却只要我在你面前为奴为婢,将来到了地下,可有脸对的起列祖列宗。”
我看着她如我一样已经斑白的两鬓,却依然是非不辨,毫无悔意,忍不住问她,
“裴局逆反,你却旨意追随,父亲因为你被免职与娘余生潦倒,周家的百年基业也毁于一旦。你就没有一点悔意。”
我虽为嫡女,可是自幼环绕膝下的却是周萃颜。
母亲生我时差点殒命,也将我认为不祥之人,她和父亲一样将周萃颜视为己出。
甚至他们跌落时我在高位,也成了我的罪。
父亲怪我没有助他东山再起,不愿与我往来。我曾不忍他们辛苦送过院子和银钱。
可也却始终不被接受。
后来他们百年后我将之厚葬,那日周萃颜却在忙着算计我。
这么些年,也始终,未曾去看一眼。
如今我行将就木,总觉得她在周家千娇百宠的长大,改善有些悔意的。
“后悔?”
周萃颜被粉遮盖的脸上的皱纹一寸寸裂开。
“当年,父亲为了权势,丢下青梅竹马的娘亲,留我一人孤苦伶仃,他本就欠我娘的,你的母亲是害死我娘的贱人,她是怕失去父亲的爱才会在父亲面前假意疼我。否则这嫡女之位哪里轮的到你?”
嫡庶之分是礼仪尊卑,况且她在尚书府所享荣宠丝毫不比我少。
“你娘为了嫌弃父亲无用搭上侍郎庶子,是她先伤了父亲的心。即便后来她悔过父亲也原谅了她,母亲念着她照顾过父亲,想给她妾室之位,是她自己想要的太多。”
我并不想与她争吵,只想着如果她说句后悔,将来我见了父亲母亲也好有话回他们。
“够了!”
周萃嘴唇发颤,苍白的声音声嘶力竭。
“瞧瞧你现在的生活,锦衣玉食万千宠爱,而我,远赴边疆受尽苦寒却一辈子在你的脚下做个直不起身的蝼蚁。”
“难道这些都不是他们最开始帮你谋划的。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裴赏会出人头地。”
我终于是叹息一声闭了嘴。
我给了她一辈子的机会,让她做个好人。
就连她被朝臣弹劾,都是我给她造了清白之身留在宫中的。
否则,她便是该诛杀的罪人。
选择裴局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可以压上我一头。
皇后母家势大,可惜也只生出个没有出息的儿子。皇长子无才且贪女色,未娶正妻就已纳九个妾,是彻底断了太子缘分的人。
皇后从众多嫔妃中千挑万选选了聪慧的裴局做嫡子当工具人。
太子之位虽未定,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必然是裴局的。
裴局也上道,野心阴谋手段学的一样不缺。
但他却错在盯上了压根入不了皇帝眼的裴赏。
原因是他曾见裴赏路过相府院墙时帮助骑在院墙的嫡小姐捡了掉在院子外的风筝。
便处处针对裴赏,裴赏不得已被动的卷入了与裴局的争斗中。
尽管后来那相府小姐只是跟个书生好上了,可是斗红了眼的两个人再也没有停歇过。
后来裴赏解决了皇帝棘手贪污案。
只是工具人的裴局生了嫉恨,也更加坐不住,想在他生辰宴将他剿灭。可是他杀红了眼,居然以为进展顺利趁势去逼宫。
才给了裴赏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是不知道裴局给周萃颜灌的什么迷药,他将周萃颜哄着一起去了边疆。
后来,忍受不了苦楚的周萃颜与裴局爆发矛盾之后回了京。
接着便一股脑的将恨算到我头上。
忽然,冰凉的双手掐入我的脖颈。
顿时一股气被卡在脖子里,周萃颜此言咧嘴的笑的猖狂,
“姐姐,我苦了一辈子,你都要死了,总要让我舒坦一次。”
我费力的去掰她的手,眼中也第一次有了祈求。
“周萃颜,放我一次……让我见一次裴赏,就当我这么多年在宫中对你的照拂。”裴赏昨日带群臣狩猎未回,我还要存着一口气等他回来,感谢他这一辈子对我的恩宠。
“照拂?”
“整个后宫都是你的,你提拔李才人,张嫔,还帮助杨妃成为贵妃,唯独却不肯给我一点机会,你这叫照拂。”
周萃颜疯了一样,声音颤抖。
我脖中的力道紧的像是一堵冲不破的铜墙铁壁。
任由我如何挣扎,都无法缓解半分。
她是罪人,能在宫中苟活已是裴赏对她的容忍,她怎么能妄想妃位呢?
我终于未能如愿。
当天,得知我死讯的裴赏满身血气的冲入我的中宫。
我飘殿上,看着他拼命的摇晃我的身子。
我透明的手穿过他的后背,抚摸着他,“裴赏,别伤心了,我在等你。”
周萃颜一身素衣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妹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走的急,明明皇上去江南之前还好好的”
这一辈子,她在裴赏面前都假装敬重我这个皇后。
现在抛却身份叫我姐姐,倒更显得她情深意切。
只是,沉溺悲痛中的裴赏抬手赶走了她。
当夜,裴赏拥着我入睡。
我静静的飘在他的上方,尽管知道他完全感应不到我,可我还是说了很多很多话。
从我们第一次见彼此的生涩,到后来裴局谋反,他血染宫宴清君侧,将我从血污里抱走,再到后来我做了他的太子妃,他像我许诺说,此生只有我一人。
那时我不信的,他是要做帝王的,怎么可能有我一人。
后来,我强行帮他在后宫纳了很多嫔妃,可只有我始终被她捧在手心。
这么一转眼,就是一辈子,我瞧见他的眼角的皱纹有湿润的泪。
忽然感慨,我这忽然走,都没有好好给他告别。
我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裴赏抬手抹了我的嘴角。
那是毫不起眼几乎完全会被忽略的栗子糕留在嘴角的一点渣。
裴赏飞速起身唤来太医。
原来,我之所以会突然病倒,是因为身边宫女从外面买回来的栗子糕都是周萃颜偷学做的,整个宫廷都知道我爱吃栗子糕,可只有江记铺子最合我口味。
第二日周萃颜就被五马分尸。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整个皇宫。
没想,我重生了。
我躺在屋里的软榻上扶着发晕的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在光影下忙活。
心头一阵阵的酸涩和激动。
我又有机会见裴赏了。
我想的出神,玉簪回过头来看见我醒来,收拾了不少衣裳过来让我挑,都是我喜欢的素色。
“等会三皇子殿下来院子送信物,这些衣裳小姐更愿意哪一件。”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裴赏,内心的激动压抑不住。
尤记得,上世我成阿飘后,看着他吃不下咽,夜不能寐,夜夜念着我的名字,我却只能不声不响虚无的陪在他身边。
每当下朝,他都会去我的中宫坐上一个时辰,独自饮酒。
常常被太监扶出中宫。
后来,他为了找寻我的影子,听从一个术士,将定亲是送给我的信物碾成碎末入药。
那术士说,这样他便可以感知我的存在。
再后来,他慢慢不上早朝,染上头痛病。
恰逢边关不定,群臣激昂,失魂落魄之时被打入皇宫的一名盔甲将军一剑刺死。
那将军身后,我看见已经花甲的裴局。
我在惊恐中散入轮回。
此是辰时,离裴赏来还有一个时辰。
起床,洗漱,穿衣,一切如上世一样。
只是我想着裴赏,只用了一小口膳,便选了一件月白衣裳换上。
又让玉簪去院子里的樱花树下摆一张梨花木桌。
上一世,我与他的情分的真正开始,便是在今日。
廊台转角处。
他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樱花正簌簌飘落。
暗香浮影,春树暮云。
我执笔端坐于花树下木桌前。
后来他说,便是那一刻他动了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浮光掠影,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