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苗王幼女,天生一副骨殖样,靠画皮维持人形。
为保苗疆安定,阿父将我送给中原君主。
世人说我,妖妃作恶,倾城祸国。
只有我知道,昏罗帐中,皇帝抚着我的脸,目有可惜,
“你极像她,却又不是她。”
我笑了,当着他的面撕下皮囊,露出渗白的骨,
“那么现在呢,陛下?”
他忘了,阿姐死的时候,可比我惨多啦。
我叫白浔,是苗疆最小的公主。
西南多异人,我天生便是骨女,无血无肉,靠画皮秘术维持人形。
中原的皇帝封我为贵妃,赐我无限恩宠。
今年是我入宫的第三年,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
世人皆知,皇帝心悦威远大将军的正妻,而我不过是她的替身。
罗漱玉随她夫君走上朝堂的那一刻,我坐在裴之言腿上,亲眼见他攥紧了拳,眼底盈起泪光。
我忍不住弯了唇角。
我不傻,当然知道裴之言不是真正爱我。
我如今这副皮相,就是专门照着罗漱玉的脸画的。
甚至,比她还要艳丽三分。
记得我来中原的第一夜,裴之言便宣我侍寝。
俊秀的青年坐在红烛下,看到我的脸时,先是一愣。
我福了福身,软声唤了句陛下。
裴之言置若罔闻,他轻抚上我的脸,眼中显露几分痴迷,
“卿卿……”
彼时,我错认为这是帝王对我的爱称。
后来方知,裴之言那时不过是透过我的脸,幻想着罗漱玉。
我那时的皮囊,有三分像她。
于是,我找了几个老嬷嬷,要来了罗漱玉的画像。
我苦练画皮术,可不单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容。
无人的殿内,我撕下身上皮囊,照着那副画像,细细描绘。
直到和罗漱玉八分相似,才满意停笔。
我抬眼看着镜子,慢慢套上这张新皮。
不出所料,裴之言越来越宠爱我。
他建琼楼玉宇,赐我椒房恩宠,甚至为我遣散后宫。
人们都说,苗女白浔,妖妃祸国。
而这正是我的目的。
阿父曾对我千叮万嘱,“浔娘身子特殊,万不可轻举妄动,不然,阿父怕你步了你阿姐的后尘。”
我不以为意。
七年前,去给老皇帝贺寿的阿姐不明不白地死在中原。
尸体送回苗疆的时候已经腐烂大半,但尸身上无数的伤痕依旧刺眼夺目。
阿姐断了一条腿,她是被活生生虐杀的。
可中原的皇帝,一直没有给我们个交代。
我来中原,心念的根本不是什么劳什子和亲。
我只想让我阿姐沉冤得雪。
为了给罗漱玉夫妇接风,裴之言特地办了一场宫宴。
席间,他喝得醉眼朦胧,时不时地瞟着罗漱玉。
罗漱玉一眼都没施舍给他,专心给自己的夫君布菜。
我懒散地窝在裴之言腿间,指尖绕着他垂下的发丝打转。
明黄的宫灯,照的我肌肤愈发澄白细腻。
偏偏裴之言毫不在意。
我假意吃醋,柔柔勾住裴之言的脖颈,
“陛下,您总是偷看漱玉夫人,妾都被冷落了。”
尾音绕了几个圈,个中哀婉不必多说。
裴之言这才看我,勉强挽出一笑,刮了刮我鼻尖,
“满宫之中,也就你敢和孤这么讲话。”
我热情地吻上裴之言的唇角,特意抬高了声音,
“妾不像漱玉夫人,能和大将军一起开疆拓土,妾只是个柔弱女儿家,此生惟愿圣恩垂怜,否则深宫难耐,好女多寂……”
教我媚术的姑姑说,天下男人一个样,最受不住女子撒娇绕指柔。
他们喜欢能受自己掌控的女人,更遑论身为天子的裴之言。
裴之言果然眸色一暗,抚在我腰间的手掌更用了些力。
他贴近我耳畔,声音低哑,
“总不让孤安生,平日真是宠坏了你。”
我连连娇笑,同裴之言闹在一起。
随侍的宫人纷纷避开了目光。
我故意将动静弄大了些,不时分些眼神去看那对夫妇。
威远大将军倒是坐的笔直,不动如山。
罗漱玉眉宇间却尽是鄙夷。
她同大将军耳语几句,随后二人一同起身请辞。
裴之言犹豫了一下,准了。
罗漱玉走的时候,留下一声不屑的轻哼。
那一晚,裴之言格外凶。
也不知是被刺激得,还是嫉妒得发疯。
他抱着我到窗边,迫我和他一起仰头,看着夜空里那轮月亮。
“卿卿,你爱不爱孤?”
当然不爱。
但我还是给足了裴之言面子,稍稍侧了些头,柔声道,
“七郎丰神俊朗,天下有何人不钦慕您?”
裴之言仿佛有了些安全感,紧紧从后拥住我。
我不由暗中嗤笑。
真是个蠢货啊,陛下。
我醒来的时候,裴之言正撑着手躺在我身侧。
那双眼瞳闪着淡淡琉璃色,极好看惑人。
其间夹杂着许多情绪,思念、挣扎、难过,看不分明。
我懒得深究,这也本就和我没关系。
打了个哈欠,软软道,
“一大早就盯着妾看,七郎真羞人。”
裴之言眨了眨眼,伸手把我捞到他胸膛上,
“如此僭越,天下唯汝一人尔。”
浓情蜜意,故作姿态。
我假意不满,嗔道,
“七郎既不喜,那妾往后再不这么讲话了。”
“那倒不必。”
裴之言轻笑,颇宠溺地吻了吻我额头,又同我闹在一处。
我盯着头顶的帐幔,回想起三年前嬷嬷说的话。
裴之言和罗漱玉年少相识,他唤她卿卿,她唤他七郎。
裴之言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扬言此生只娶罗漱玉一人。
但后来,边关动乱,罗漱玉头也不回地加入了戍边的队伍。
和裴之言断了。
自裴之言登基以来,妃嫔中也有不怕死叫他七郎的,但仿佛触及了他逆鳞,皆被处死。
只有我活了下来,恩宠不衰。
足以说明罗漱玉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还有几点不同,譬如,罗漱玉从不对裴之言示弱撒娇。
出身将门的女子,骨子里多少有几分高傲和强硬,这让皇族宗室不喜。
再加上罗氏所掌的军权,罗漱玉注定成不了皇家妇。
裴之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垂头盯着我,
“快开春了,到时孤带你去围猎,好不好?”
我摇摇头,瘪了瘪嘴,
“妾讨厌野兽腥臊,最多只能窝在帐子里,等着七郎打回来给妾吃呢。”
他想回忆和罗漱玉的骑射时光,但我偏不教裴之言如愿。
裴之言愣了愣,随即轻笑颔首,
“这倒也不错。”
他掩去了脸上的一抹失落,却没能躲过我的眼睛。
裴之言早朝的时候,当年的老嬷嬷来求见我。
她跪在我面前,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卷卷轴。
“这是老奴碰巧发现的东西……想着,兴许对您有用……”
我接过打开,只一眼,就吓得把它甩了出去。
“娘娘!”
嬷嬷大惊失色。
我挡开她,死死摁住胸口,拼命平复着那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愤怒。
卷轴上是一幅画。
我的阿姐,衣不蔽体,满面惊恐,她的腿被生生割断,大片血花鲜红刺眼。
一个衣饰华贵的男人,背着身,手中的匕首血珠淋漓。
阿姐大张着嘴,眼中泪花闪烁,仿佛是在恳求他放过自己。
但……我知道不可能了。
我心口剧痛,痛得我四肢生寒,身上的皮囊开始灼烧,渐有崩裂之势。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屏退了殿内众人。
我扑到铜镜边,忍不住泪流满面。
苗疆双生女,同心并蒂莲。
阿姐,阿姐死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小时候,我跟阿姐上山采菌子,我摔进高崖,是阿姐用刺儿藤做绳,生生把我扯了上来。
阿姐的手又红又烂,却安慰我不疼。
可是她不知道,我看到她躲在自己的竹楼里,痛得泪流不止。
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我紧紧把卷轴握在手心。
那个男人的身形,死死刻在我脑中。
围猎开始前,罗漱玉避开了她夫君,来找了裴之言。
“七……陛下。”
故人相见,欲语还休。
罗漱玉身子绷得笔直,抿了抿唇,对我的目光极不友善。
我嘴里嚼着莓果,好奇地看着她。
不同于画像的简略,罗漱玉真人的相貌更加英丽,唔,下次换皮的时候,下笔可以重一些。
裴之言看了看她,又垂头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松开揽着我的手,
“贵妃,你先回避。”
我眉头一挑,听出裴之言语气里的紧张。
或许,还有一丝雀跃?
我暗暗嗤笑,圆了他的愿,
“是,妾告退。”
我无聊地在营帐外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