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将军的救命恩人。
随林弦回府那天,林大小姐给了我个警告。
我踏入浴桶时,一条小蛇缠住了我的脚踝。
望着屋外恰好路过的身影,我尖叫出声,湿漉漉地扑进闯入房间的林弦怀中。
林将军红着脸给我披上外衫,门外,是一脸铁青的林大小姐。
可惜,我不是来跟你抢林弦的,我是来送你们下地狱的。
还有三天行程便到计洲了,大军在野外安营扎寨下来。
我抱着药箱正准备给林弦换药时,里面传来副将的声音:
「乔姑娘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将军是要把她带回将军府吗?」
林弦的声音果断干脆:
「云梦不喜欢家里有生人。乔姑娘那边,入城后给她点银两,让她离开便是。」
林云梦是林弦的妹妹,是他的掌上明珠。
我轻叹了一声。
为将者,多思多疑。
退了几步,待到副将离去良久后,我才缓步进入营帐。
林弦见我来习以为常,脱去里衣让我上药。
我搓了搓手,将药膏涂抹到他身上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垂头,缩回了手。
剑眉微皱,他问道:「手这么凉,为何不多穿几件?」
话刚说完,他抿紧了唇。
军中并没有多余的冬衣。
这寒冬刺骨,谁能舍得把救命的家伙让给我?
他将脱下的冬衣扔给我,面上是一贯的肃穆。
「先穿着吧。」
林大小姐受尽宠爱,从未有人能分一杯羹,若是让她看见这件冬衣出现在我身上,肯定会大发雷霆。
我一边想着,一边酝酿情绪。
抬起垂着的头,我眼眶微微发烫,软声道:「谢谢将军。」
军营中只有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鲜少与女性相处的林弦对上我的眼睛时,难以掩饰他的手足无措。
正是时机。
一条小蛇钻入营帐,撞翻了烛台。
油灯对着林弦赤裸的后背倒来,我惊呼一声挡在了林弦身前。
林弦反应过来下意识一挡,那灯油一偏,泼到了我脚上。
滚烫的灯油浸入鞋中,痛得我眼泪直流。
林弦一惊,急忙高喊军医。
脱去鞋袜,白皙的脚上被烫出一片大泡,伤口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带着疑惑:「为何要挡在我身前?」
我吸了吸哭得发红的鼻子,泪珠颗颗滴落在衣裙上。
带着鼻音,我看向他的眼眶发红,柔弱可怜:「将军未着上衣,若是烫着只会更严重。」
他的手微微探出,却又在迟疑后收回。
看来还差一点火候。
我挤出一个笑,轻低声道:「将军精忠报国,身子珍贵,而我只是一个孤女,一条贱命。」
在听到贱命两个字时,林弦终于情不自禁抬手替我擦去泪水。
「你不是。」
他郑重道:「你是我的恩人。」
林云梦只会对他撒娇,从他那里毫无节制地夺取爱。
而我不一样,我会用温柔和耐心,赋予他被爱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个真诚炙热,还救过自己命的人,林弦无法不动容。
当晚,林弦将自己营帐的炭火都送到了我这。
借着炭火,我化了雪水,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一同擦去的,还有林弦令人恶心至极的触碰。
与他共处一室,连空气都会变得污浊不堪。
可我必须要进入将军府,我要让林云梦看到,我这个卑贱之人是如何让他们手足相残,如何让整个林家为孟乔陪葬的。
林云梦,你的娇蛮任性,必须自己买单。
放下棉巾,我看见一条小白蛇钻入了营帐。
我伸手,任由它顺着盘上胳膊,朝我吐信子。
耳边恍惚中响起孟乔的笑声:
「晚晚,你的朋友可真特别。」
我被生母卖给了养蛊人,换了一袋馒头。
养蛊人将我锁在蛇窟,试图养出人蛊。
可惜还没到时候,他便因为虐杀幼童被官府抄了家。
孟乔打开蛇窟,一道光照了进来。
他高声喊道:「拿火把来!里面有个小姑娘!」
蛇群被火把驱散,他将我从蛇窟抱出。
他说:「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呢。」
那时正是灾年,他找不到人家收养我,衙门也不愿意就这样养着一个孤女,县太爷一拍板,将我送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
我被婆子洗干净带进一个小黑屋,她将我的指甲剪掉,小心叮嘱我要听老爷的话,配合他。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对后面发生的事毫无戒备。
我当时穿了一件特别漂亮的衣服,上面绣着小鸭子,可开心了,可惜被冲进屋子的男人撕了个粉碎。
他说:「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顿顿都有大鱼大肉。」
我不听,踢了他一脚,钻入床底不肯出来。
哄了一会,他也不耐烦了,招呼婆子过来。
婆子不慌不忙,蹲下身拿出了一个烧饼。
烧饼有点焦,上面还撒了一点白糖,被火烤化的白糖融入饼中,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我像是一只老鼠,顺着香甜的味道爬出了床底。
婆子一把按住我的手,绑在床边,那个烧饼被她揣入了囊中。
我哭得声嘶力竭。
不是因为身上撕裂的痛感。
而是哭那个离我而去的烧饼。
砰——
木门被踢开。
模糊的视线中孟乔举起木凳正准备下手,老爷大喊了一声:
「你敢!我让你倾家荡产!」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肿瘀伤刺痛了孟乔的眼。
老爷终究是要脸面的,怕孟乔将他的事抖出去,允许他带我离开。
走出高门大户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林府。
这扇门里的世界,是由权力的腐败与金钱的奢靡构建起来的。
是我与孟乔无法撼动的。
他抱着我在雪地里走,步步艰难。
他声音哽咽:「对不起。」
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一个小官兵,每个月发下来的月奉只能勉强糊口。
我用脸贴着他冻得僵硬的耳朵,问道:「你冷不冷?」
那个雪地里,他哭得溃不成军。
林老爷记仇,害孟乔失去了官府的工作。
他从小官兵,变成了酒楼杂役。
虽然辛苦,但好歹能温饱。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我也一直在等,等我十六岁,我就嫁给他。
临近十六岁生辰的那段时间,孟乔每天都很晚回家。
我问他,他总是笑嘻嘻的,也不肯告诉我干嘛去了。
但刮破的衣服和手上的伤告诉我,他在做很辛苦的活。
我偷偷跟踪他,发现他在码头干苦力。
当晚他回家,我抱着他泣不成声。
我很怕,怕他哪天累死了。
他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取笑道:「都快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好啦,我明天不去了。」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钱也够了。」
第二天,是我生辰。
孟乔的尸体是被酒楼小厮搬回来的。
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血顺流而下浸透了单薄的棉衣。
我脚下一软,小厮急忙拉住我。
他说林将军误以为孟乔要轻薄林大小姐,气急之下一剑贯了孟乔的喉。
为了补偿我,给了二十两银子。
我艰难爬向孟乔的尸体,抱着他冰凉的身体,哭到不能自已。
小厮偷偷告诉我,其实是林大小姐跟林将军闹了脾气,离家出走在酒楼吃饭,孟乔送菜入包厢的时候刚好林将军寻来。
为了让哥哥在乎自己,她扯了衣领高呼,让林将军误以为自己被轻薄,当场一剑杀了孟乔。
兄妹俩和好如初,花了二十两打发小厮收拾残局。
而我的孟乔,死在了他们的一场玩闹之中。
真是太可笑了。
无故伤人性命,却连道歉的方式都如此高高在上,犹如施恩。
我们如此艰难努力地活着,在他们眼里,这条命却是如此轻贱。
这样轻视别人生命的人,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着呢?
我靠着孟乔的胸膛,被一样东西硌到了,伸手一摸,摸出了一个银镯子。
我想起了他这么多日的辛劳,原是为了给我买一份生辰礼物。
镯子紧贴在他的胸口,尚有余温,我思之痛极,仰天悲鸣。
车马行至将军府门口时,门外已经站了一排人等候林弦的归来。
林大小姐林云梦披着红色大氅,大氅上的银狐毛衬得她娇俏可爱。
正翘首以盼的林大小姐见到林弦,兴奋地扑了上去,急不可耐地问道:「哥哥这次出征可有给我带礼物回来?」
林弦宠溺地摸了摸林云梦的头,杀伐果断的林将军在见到妹妹时才会展露铁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