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雪顺上十二月枝头,一股寒风倒灌进来。
我坐在床沿边瞧着敬轩王李燃,手捧着的瓷碗里装着乌黑的药汁,一勺一勺的送进他的嘴里。
他又苍老了几分,全然叫人瞧不出此时他才三十出头。
慌乱中,他挣扎着要将我送到嘴边的药吐出去,恶心极了。
我手上发了力,将那一碗药汁全部怼进他的嘴里。
“殿下从前说不是最疼爱妾吗?如今妾只有一个请求。”
他昏暗的眼球转了转,缓缓闭上了眼睛。
“妾要当太后,恭迎王上殡天!”
天穹年间,我阿父打了胜仗,为我亲手炼了一只鹰。
那只鹰围着我绕了好几圈,最后稳稳的落在我的肩头。
阿父揉了揉我的额角,笑道:“阿父在沙场上拼命,自然要为我女求的一场好姻缘的。”
阿父向来最疼我,这鹰连着几个兄长都不曾有过,母亲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将画裳都宠坏了。”
我高高的架起我的鹰,不顾及母亲的嗔怪,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要招个上门夫婿才好,画裳一辈子都不离开阿父阿母!”
“这丫头!”母亲就要过来扭我了,我忙藏在阿父身后。
我瞧着这天、这地、这鹰无一处不好的,年少的我并不曾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这般快乐。
当今圣上敬轩王为贺父亲凯旋,特来设宴,于盛宴之上我一眼瞧见了他。
王室血脉哪有相貌丑陋的,敬轩王更是如此,他气宇轩昂的坐在那处把玩着那一盏酒杯。
“听闻郎将军膝下尚有一女?”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我父原本挂着的几分笑意凝滞住了,道:“孩子尚小,想让她在身旁多留几年,也叫我这一把老骨头欢快几年。”
圣上依旧不买账,无意间提及了一句:“十六岁,不小了,这中宫尚未有定夺,小画裳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的并不隐晦,皇后中宫之位我原是也能坐上一坐,可那不过也是我父掌管着兵符,圣上有意拉拢罢了。
不等我父回答,丞相大人倒是先急了:“臣倒以为此事不妥,郎将军之女确实太为年幼,这恐难服众啊!”
我心中暗自叫好,丞相之女是我闺中密友宜嘉,她曾说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圣上能当上皇后,他爹如今官做得这般大,若不是今日圣上胡搅蛮缠,我倒以为,此事不难。
圣上思索了片刻,恐难抉择。
这下便没有我的关系了吧?
我偷偷捏了两个花生放到嘴中,提前在心中预祝宜嘉姐姐得偿所愿。
谁料他道:“丞相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孤王以为,这宜嘉同画裳情同姐妹,一并娶了倒也不是不行。”
我还是嫁给了敬轩王李燃,不过是以贵妃的身份,宜嘉是皇后。
我父恨不能将整个将军府都塞给我,我不以为意道:“阿父,我当的是贵妃,是要享福的命,宜嘉姐姐当上皇后定然也会关照我的。”
阿母扯住了我的手,嘱咐道:“深宫之中切不可轻信他人,便是宜嘉也不成。”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新婚之夜我却瞧见了李燃,可他本该留在皇后房中!
我低眉瞧着李燃,他却唤我过去,将那一杯合衾酒灌入我的口中。
“你生的倒是细皮嫩肉,小画裳。”
我忙行礼,道:“王上这般做怕是不合礼数,宜嘉姐姐该等急了。”
他却不以为意,握住了我的手:“你与她们倒是不同,鲜少见到妃嫔往外撵人的。”
我心急如焚,宜嘉姐姐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皇后,我断然不能在此时成了她的绊脚石。
“妾身今日身子着实不大舒服,怕是会过给圣上。”
他猛地撒开我的手,怒道:“你这个女人,当真没意思的紧!”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聪明人,可我确实也怕惹李燃生气,深宫之中最怕的就是无宠,我省得的。
我初入宫的第一天,便想回我的将军府去,这里没有疼爱我的阿父阿母和阿兄,只有一个凶巴巴的李燃。
第二日我去给宜嘉姐姐请安,她忙遣散了宫女握住了我的手。
“画裳,可还习惯些了?”她指尖的暖意传到我的手里,我红了眼眶,却还是憋住了眼泪 ,重重的点点头。
她为我拿了一块好吃的杏仁酥,道:“画裳,你这般的性子原本就不该进宫来,日后若是旁人欺负你,一定找姐姐。”
我窝在她的怀中,她年长我四岁,幼时便是她带着一起玩,这偌大的皇宫,只有待在宜嘉身边,我才觉得安定些。
宜嘉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我的脑袋,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长姐。
我将盘中的最后一块生肉喂给了我的鹰儿,父亲常常叫它给我送信,说的无非是一些家里长短。
父亲说二兄成亲了,不日我就要又添一位小侄女或是侄子了,我心中自然是高兴的紧的,自是我怕是见不到我的小侄儿了。
李燃近日来的是勤了许多,今日他还带了一朵梨花簪子,亲手带到我的发髻间。
“小画裳,喜不喜欢?”我点点头,笑着瞧着他。
“这是西域进贡的独有一枝的,连皇后也不曾有过。”他趴在我的耳边说道。
我一愣,不知是该喜该忧。
“孤王今日便不在你这留食了,前朝有许多政务不曾处理,孤王晚些再来瞧你。”我点点头,牵住了他的手,将桌上的糕点笨拙的塞到他的手中,会心一笑,只道:“圣上送我新簪子,妾身无以为报。”
他轻笑一下,推门离开了。
我轻轻的从头上拔下那簪子,将它放进木盒中。
“娘娘,这整个后宫谁人不知您如今是得宠的紧,就是皇后娘娘也要被你比下去几分,便是戴上了那梨花簪子,也是无妨的。”我的陪嫁丫头碧云说道,这丫头惯是个没心没肺的。
我轻轻揉着额角,谁料宜嘉姐姐已然进了门。
我忙起身去迎,牵过了姐姐的手。
“近来风气大,这宫中上上下下不少人都染了风寒,我来瞧瞧你。”
宜嘉姐姐穿的甚是华贵,衣裳料子都是蜀绣,漂亮的紧。
“我这倒是一切安好,只是姐姐要千万保重。”
她转头将她头上的钗拿下送我,道:“妹妹怎能打扮的如此素静,不知道以为圣上苛待妹妹呢。”她又似突然想出来了什么轻笑的揉着我的手:“原是我多事了,圣上这般疼爱妹妹,哪里会苛待妹妹呢。”
我就是再愚笨也听出了她的意思,但我将军府的嫡小姐向来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姐姐言错,您是皇后,日后还得仰仗您过活。”
我原也不信从前那般疼爱我的姐姐会在我爱吃的杏仁酥里参了毒,如今看来,她倒也当真为了一个男人断送了我们的情义。
姐妹情深又算的了什么。
“妹妹紧张什么,不过是顺嘴了,倒是叫妹妹害怕了。”
她随手折了一枝我院里的红梅,放在手中摩挲着。
傲雪里,她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我们心中都跟明镜似的,她再不是我姐姐了。
太医诊出我有孕时,李燃轻轻的趴在我的腹间,一下下听着孩子的心跳。
“我们有孩子了!”他激动的握住我的手,眼神中都是喜悦之色。
李燃并不吝啬,流水一般的补品送到我宫中,他揉一揉我的脑袋,说:“这是孤王的第一个孩子,孤王定要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
我轻笑道:“还早着呢。”
次年八月,我生下来一个小皇子。
李燃为他取名叫李长晟,小名叫月月。
我的月月刚出生时像只丑丑的小老鼠似的,后来长开便瞧出来几分李燃的影子。
李燃疼他跟疼宝贝疙瘩似的,将他娇惯的不像样子。
我伸手握着月月的小手,他已然咿呀学语,将一朵同他手掌一般大的花放在我的手心上。
“母妃,花。”
我揉一揉他的脑袋,面色复杂的瞧着那朵花,皇后素来爱月季,这朵我略有耳闻,是从蜀中来的长欢月季,只此一朵却被月月糟蹋了去。
我蹲下身去,抱住他,轻声道:“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赔个不是。”
碧云一脸担忧的瞧着我,问道:“莫不成推个人出去替了这罪名也总好过娘娘白去挨皇后的白眼。”
我轻笑了下,她能拿我怎么样,这宫中无宠就是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