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书和我相依为命多年,在我们互通心意后受诏入宫。
他本是神医妙手,举世无双,宫中却传他觊觎皇后,惹皇帝震怒。
最后千刀万剐,扔到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
次年,我揭榜下山,替他为皇帝治疗头疾。
后来,宫里多了个锦姑娘,靠一手奇香盛宠不断。
他们都以为我医术高明。
可惜我这么多年,修的一直是毒。
【你真能替朕治疗头疾?】裴知礼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但求一试!】我俯身跪在地上,脸上戴着的黑色面具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隔着面具,我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双手紧握住拳,压住心中的兴奋。
为了今天,我谋划太久了。
裴知礼是当今的皇帝,传言他与皇后秦娇言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偌大的后宫也只有她一个人。
这样的盛宠就连寻常人家也很难办到,更遑论一个帝王。
然而感情是需要催化剂的,就像毒也需要药引一般。
而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林玉书,就不幸成了他们感情里的垫脚石。
见我久久不摘下面具,一旁侍奉的江公公有些不满:【面见圣上竟然不以真面现人,是何居心?】
【民女自知容貌丑陋,摘下恐圣上不悦。】
裴知礼没有说话,一直在揉太阳穴,皱着眉头一副很不舒服的模样。
过了好半晌,才沉声说。
【先试试吧。若无用杖责赶走就是。】
年幼的时候,秦娇言不小心跌入冰湖中。
寒冬腊月,他直接跳湖救人。
后来就落下了头疾,不论请多少名医都没用。
裴知礼跟着我进了内殿,我从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件件药物,用力地将其捣碎、研磨,再不停加入。
不一会,异香袭满了全屋,他靠在榻上,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
我取下面具,姣好的面容上爬满了毒痕,看着他安详的睡颜,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与林玉书相依为命多年,两小无猜。
一年前他被皇帝召见入宫,治疗头疾。
之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自小一起长大,宫里所说的【他是因欺辱皇后被皇帝赐死】我一点都不信。
于是我易容换名,只身进宫才得知了他的真正死因。
我拿出小刀往指尖一抹,取出点血加入药罐,灌入裴知礼口中。
此毒名为锦玉,是万毒之王。需种下药引后七七四十九天再加入下自己的血,以激发活性。
很少人会用它,因为它需要用毒者将百种毒物的毒汇集自身,许多人就死在了这一关。
我摸了摸脸上可怖的毒痕,因毒性的转移它淡了许多,但通过铜镜看依旧很刺眼。
不由想起先前林玉书那么端庄自持的一个人,看我以身试毒,气的牙痒痒,最后半威胁半祈求的说:
【下次你要再用自己试毒的话,就别回家了。】
我又不养药人,不自己试毒怎么行呢。
不过我还是答应他了,自那以后,我都只看书,很少试毒。
一直到半年前我发现了真相。
因锦玉的奇效,我作为医官留了下来。
殿前没有女子,我是头一个。
虽这样,我也没有僭越,一直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锦玉的药引已经催动一次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都给他上安神香。
而他也成功误解认为是在我的治疗下,头疾才会好转,所以准我长侍身侧。
裴知礼很喜欢我的识趣,常常赞赏我:
【锦玉,你跟别的姑娘都不一样。】
我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臣愚笨,请陛下明示。】
【你很懂事,识规矩,不像旁人……太跳脱了些。】
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便没有接话,无声地在那看书。
秦娇言对他的束缚很大,不许他在殿前有其他女子作陪,不许他纳妃子,不许他去花楼。
可他终究是皇帝,纵然年少情深,走到现在那点感情还剩多少呢。
更何况她被宠坏了,既不识规矩,又蛮横无理。
与我白日作伴的日子里,往往是安静又祥和。
可一到晚上便会和她争吵。
不知道他还能忍多长时间呢。
裴知礼见我不搭理他,又主动挑起话:
【你这药挺好,朕每回服下都觉得好多了。】
【那是师傅传下来的古籍下记载的,臣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强。】
锦玉确实奇,但不是奇药,而是奇毒。
它会让中毒者在一年时间内回光返照,什么疑难杂症全好了。
但是一年期限一过,中毒者就会像透支生命一样,度过生不如死的一周。
同时,它还有成瘾性,中毒者会不由自主对供血者上瘾。
正说着,门突然被打开了。
无故擅闯,裴知礼的表情不算太好。
我则冷眼旁观,不料来者直接扑到桌前。
纸笔墨全被她摔在地上,她还抄起砚台,作势要朝我砸来。
早就听闻皇后秦娇言盛宠无度,举止无礼,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火烧到我身上,我也不能事不关己了,赶紧跪下来行礼。
【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裴知礼也赶紧接过我的话。
【娇娇,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把砚台放下来。】
‘砰’的一声。
我感觉那砚台朝我飞了过来,可我也不能躲。
砚台重重砸在我的肩膀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传开,我闷哼一声,扶着肩跪在那里,心里乐开了花。
很好啊,她越无礼,我反而越占理。
【皇后娘娘,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您,还请明示!】
裴知礼像是没想到她敢真砸,脸都气红了。
【娇娇,你怎么能这么做,锦玉她是我的医官,跟你从未有过接触啊。】
秦娇言竖起眉头,指着我怒气冲冲的对裴知礼说。
【好啊,你现在也开始帮外人说话了。你之前不是说殿前只有我一人能侍奉吗?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还留着她?!】
裴知礼走过去,安抚地将她搂在怀里,跟她解释原委。她冷哼一声,挑衅似地看我一眼。
好像在说,看,我就是砸了,那又如何呢?
我松开手,定定地仍跪在原地,身影坚挺,宛若青竹。
【臣虽下贱,也不是任人侮辱。所谓君子死节,臣虽非君子,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娘娘不问缘由就进来打伤臣,不能给个理由吗?】
裴知礼不知想到什么,陷入沉思。
他小的时候,生母不得宠,又因资质平庸,也不受先皇重视。
所以在这看尽眼色的深宫,他自小便受尽屈辱,学会察言观色。
他比谁都懂迫于权势而卑躬屈膝的痛苦,因此看到我这样,何尝不会想到年少时的自己呢。
秦娇言完全不会想到这一层。
她肆无忌惮地发言。
【像你这样的贱民,本宫想打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像你这样的贱民,应该看清自己地位,一辈子烂在自己地方,不要妄想达不到的高度。】
她正洋洋得意,我却暗自观察裴知礼的神情。
果不其然,就见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下去。
裴知礼最讨厌就是拿身份地位说事,因为凭着他当年的身世,如今混个闲散王爷便足够了,可却因秦娇言的家族在他夺嫡时鼎力相助,让他当上了皇帝。
秦娇言说的一字一句,就像在戳他的心窝子。
我暗自嗤笑。
他讨厌别人拿身份说事,可他自己却又是个看身份的人,不然也不会那么随意就处死了林玉书。
【好了,娇娇,闹够了就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他捏了捏眉心,这是他脾气不好的前兆,可惜秦娇言并没有察觉出来,仍在自说自话。
【不要,你什么时候把她赶走,我什么时候回去。】
看样子是宫里只能留一个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裴知礼并没有说话,好像是在思考。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爱上我。
只是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可能是出于皇帝的自尊心,认为不能一再被挑衅。
又或许是看到我受尽屈辱还不服的样子,让他又开始了回忆模式,想着再照拂一段时间。
【让我……再想想吧。】
一般这么说,都是答应她了。
秦娇言满意地离去,也不告退。
我则缓缓起身,活动了下跪麻的身子,劝慰皇帝。
【陛下不必纠结,待您身体好后,我自会离去。】
比起他来赶人不留情面,不如我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