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千年蚌精。
遭遇雷劫之际,被一穷苦书生所救,从此芳心暗许。
为了帮他挣钱,我用内丹养育河蚌,产出的珍珠光彩夺目、举世无双。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的要求却越来越过分。
终有一天,他要挖出我的血丹。
去换取驸马之位。
……
“阿河,你醒了吗。”
天光未明,房门传来“吱嘎”一声。
穿着翠绿罗裙的小姑娘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碰了碰我几乎骨架一样的小腿。
叹了口气,端给我一碗雪白浓汁:“快喝吧,等下哥哥该醒了。”
浓汁散发着鲜甜味道,我一口气喝下,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沾到的汤汁。
见我喝完,她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替我捏捏被角,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解开我身上密密麻麻缠绕的藤蔓,粗鲁地将我打横抱起,放到庭院的水池边。
说是水池,但里面并没有鱼,只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河蚌。
河蚌有大有小,在冬日的暖阳下张开蚌壳呼吸,开合间露出白嫩细腻的蚌肉。
“吐丹吧。”
这是他对我说的唯一的话。
我垂下眼,忍着剧痛,将带着血丝的内丹从体内强力剥离。
疼…疼…好疼啊…取出内丹的过程,伴随的是肝肠寸断的疼。
成片的汗从我额头滑下,而另一边,内丹也落入水池。
平静的水面,开始沸腾起来。
不过一会儿,刚刚还半掩着的河蚌纷纷张开蚌壳。
一颗又一颗光洁莹润的珍珠出现在眼前。
奶白、嫩粉、莹紫…
在一千颗蚌珠中,也不一定能发现一颗的美妙颜色,齐齐汇聚在这方小小的水池中。
饶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场面,男人仍然睁大了双眼。
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南河,你的蚌珠,越来越美了!”
男人是我的丈夫,陆之昭。
而我,是大雍朝唯一一只,千年蚌精。
从前我是他结发之妻。
如今,我只是他疯狂敛财的工具。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一场雷劫,我不会遇到陆之昭。
雷劫后我异常虚弱,却又恰好赶上了十年一遇的大旱。
栖身的那条河几近干涸,我连化成人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变回河蚌,奄奄一息躺在河底。
陆之昭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河边的。
他看到我,将我捡回了家,放进了仅剩的那一缸水中。
我怀疑,他是想吃河蚌肉。
所以在养好伤后,我赶忙趁着夜深人静逃出了他家。
之后三年,我没敢再四处浪,安心躺在河底修炼,迎接我的下一场雷劫。
所以也不知道这三年中,陆之昭过得这么苦。
再次见他,还是在那条河边。
他身上背着一个破背篓,背篓里是一个死去的人。
他将背篓解下,徒手在树下挖坑,一边挖一边抹泪。
“娘,儿子不孝,连给您买口棺材的钱都没。”
“只能将您葬在此处。”
他埋好了亲娘,背影颤抖着往回走。
说不清是什么在那一刻击中了我。
我化为了人型,拦下他。
我告诉他,我是他娘生前为他说好的媳妇。
一开始也琴瑟和鸣,我和陆之昭度过了三年多夫妻和睦的时光。
陆之昭爹去世得早,家里如今只有陆锦儿一个妹妹。
锦儿尚小,要花钱的地方多,陆之昭在街头摆摊,为人代写家书。
我学了人间的手艺,又借三分妖术,偷偷磨了珍珠,做些珍珠粉托人兜售。
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直到那一日,我在磨珍珠粉时,陆之昭突然回家。
他看到我手中莹白润泽的粉末,眼睛都直了。
“南河,这是哪里来的珍珠。”
我见实在瞒不下去,咬咬牙告诉了他实情。
我以为他会害怕,谁知他犹豫半晌,却是抓起了那袋没有磨完的珍珠。
“如此好的珍珠,你竟!”
“你竟用来磨粉!”
“真是暴殄天物!”
我并不知人间货价,能找到的卖家都是街坊四邻。
大家都只是穷苦人,赚一点点辛苦钱罢了,我也但求养家糊口。
陆之昭提走了那一小袋子珍珠。
当晚回家,他让我猜珍珠卖了多少钱。
我小心翼翼比出一根指头。
他摇摇头,用力扶住我肩膀:“十两银子!南河!卖了十两银子!”
我眼睛亮了。
十两,可以维持我们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
所以在他问我,还能不能产出更多珍珠时。
我怔了怔,告诉他。
我的内丹,可以让一池子河蚌,日日产出品质上佳的珍珠。
我看到了,我说出这句话时,陆之昭突然灼热起来的眼光。
所以我忍了忍,咽下了后面半句。
“但过多使用内丹,会损耗我的身体,乃至性命。”
不过不重要了。
因为陆之昭在看到我越来越虚弱,甚至试图反抗之后…
他找道士求来了涂满火凤花汁液的绳索。
我生于水、长于水,火凤花是我的天敌。
他捆住我,将我绑在床头,逼我继续为他养育河蚌。
珍珠在盛京城大受欢迎。人人都说,怕是宫里的娘娘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珠。
陆之昭也越来越富有。
他甚至买下了前将军的旧宅,日日歌姬在侧、寻欢作乐。
唯一对我好的只有锦儿。
陆之昭怕我有了力气之后会试图逃跑,所以送来的吃食只有清得见底的米汤,和一小块馒头。
锦儿便趁他不注意,给我偷摸送吃的。
我就这样,在陆之昭的贪婪和锦儿的善意中,艰难存活着。
一年又一年。
原本我想着,人类寿命短,熬到陆之昭死我便自由了。
可我没想到,这一日一位女子闯进了我房间。
她先是被我狰狞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继而又因屋中难闻的气味皱了皱眉。
她捂着鼻子问我。
“你,就是那个小蚌精?”
她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颗颗手指大小,雪白无暇。
见我愣愣看着,她伸手摸了摸:“这就是你养的珍珠呀。”
我鼻尖好酸啊,这是我用命换来的珍珠。
她小腹微隆起,原来是已经有了身孕。
她带着泥塑菩萨一样高高在上的怜悯。
“我有喜了,是陆之昭的。”
“陆之昭说,等他长大就教他如何养育河蚌。”
“他会是大雍最幸福的小娃娃。”
我呆愣了片刻。
我也有过一个小娃娃。
得知消息时,陆之昭原本是开心的,但片刻后他突然失魂落魄。
“不可以!南河!”
“你是妖怪,生下的孩子就是小妖怪!”
他递给我一碗黑汤,让我喝下它。
我流了好多好多血,染红了身下的被褥,我原来竟不知,人间的药这样厉害。
从那天起,我眼里的光没有了。
而金钱却,流水一样流进陆之昭的手里。
如今他不仅有了财富,还即将迎来他日思夜盼的孩子。
可我呢。
陆之昭会教他的孩子如何养蚌、产珠。
孩子会教孩子的孩子…
一代又一代,直到耗尽我的精血,让我成为一具空壳。
我得逃走。
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陆锦儿。
锦儿心疼我,若是我告诉她,我即将耗尽精血而亡,也许她会助我。
我想了整整一宿,如何劝说锦儿。
却因为身体实在太虚弱,在锦儿来之前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锦儿在叫我。
“阿河、阿河。”
我想睁开眼睛看她,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听到锦儿十分为难的声音:“怎么办呢,今天的药怕是吃不下了。”
什么药?
我浑身一个激灵,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门外传来陆之昭的声音:“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样久。”
锦儿拍拍我脸,见我没有反应,这才大声回道。
“她晕过去了,哥,你进来!”
陆之昭走了进来,他看着陆锦儿手中一碗鱼汤,皱了皱眉。
“这可不行,必须让她喝下。”
“可她醒不过来,哥,要不你…”
陆之昭低声呵斥住她。
“这火凤花的味道虽然微弱,却也避免不了。若是我让她喝,她必心生怀疑,从而察觉到。”
陆锦儿不敢说话了,良久她才试探着问:“那一天不喝,也没关系的吧。”
“想什么呢!”陆之昭掐断她的话。
“这可是千年蚌精,若非日日加入火凤花汁喂给她,她怕是早恢复力气跑了!”
原来、原来如此。
我强忍着不让身体颤抖。
我就说光是一束火凤花藤,如何困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