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穿上红嫁衣,嫁去蛇山。
只为了给村里修桥冲喜,方便当妹妹的我外出上学。
为上学,我娘逼我吃五毒碗,连捐进山村的菜谱都要背诵。
后来她说,男娃子就该嫁去蛇山,被打生桩。
女娃子才是读书上大学的料。
今天,是我哥出嫁的日子。
破旧木门贴着喜字,门缝里,我妈在给我哥上妆。
粗糙陈旧的嫁衣套在我哥身上,裙角下,是一对晃动着的三寸金莲。
我哥从小裹小脚,就为了嫁男准备。
嫁男习俗由来已久,娶到童男子,蛇山才允许我们动土,修好村口唯一那座桥。
我哥是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第三个嫁男。
我娘说,前两个因为不是童男子,嫁到蛇山冲不出喜来。
“蛇山在哪儿?”我问。
“看你的书去!学的不好,我打死你!”
我妈骂完,端来一个大海碗。
这叫五毒碗,里面是晒干的蝎子,壁虎,蜈蚣,蟾蜍和蛇。
“娘,我不想吃。”
她把碗塞进我怀里,恶狠狠的说:“我求来的偏方!吃了聪明知道吗!”
“吃了去背字典和捐来的那些书,你一天背一本!我监督你考出去上大学!”
见我还愣着,她拿起墙角立着的铁锨:“不听话是吧?不听话就挨打!”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唢呐声,一顶红布花轿停在我家门口。
我哥穿着红嫁衣从屋里出来。
他从小裹脚,步履蹒跚,此时配着妆容,一派的沉沉死气,像棺材铺里的纸人。
“娘,我能不嫁吗……”
这是我哥从小到大,第一次对我娘说不。
我娘气的脸色涨红,抬手扇了我哥一个耳光。
“我费尽心思给你找的好亲事,嫁过去吃香喝辣,还轮得到你挑拣?!”
我娘忽地想起什么,就要解我哥的裤子。
我哥连忙后退,又挨了她一个耳光。
“你不是童男子了?!你躲什么!?”
外面帮忙结亲的村里人已经笑成一团。
“真是稀奇啊,头一次见偏心女娃,这么苛待男娃的。”
“那男娃不会真不行吧?说不定那女娃才是有把儿的!”
“都扒了看看吧,哈哈!”
我哥隐约要哭:“娘,我放心不下小妹……”
“用不着你担心!”我娘一手薅起我的后领,“喜娃子要考出去上学,你给我嫁去蛇山,入赘享福!”
我怔怔的问:“我哥不能上学吗?”
我娘神色古怪的讥笑:“上学?你哥不配!男娃子都是嫁人的命!女娃子才是读书的料!”
她一把将我哥推出家门,门槛将我哥绊倒,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额上全是血。
我想帮他擦干净,我娘却拉住了我。
她盯着我哥,眼神如柴刀劈砍下来:“你们兄妹情深?我告诉你,哥哥不嫁桥修不好,喜娃子就出不去上学!”
我想说我不要我哥入赘什么蛇山,我不要他为我牺牲。
可他狼狈的站在院子里。朝我笑:“喜娃,要好好上学,连着哥那份一起。”
他说完,深深的看我一眼,快速转过身去上轿。
“哥!蛇山是什么地方?我要去找你!”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我哥去了蛇山,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立刻大叫着跑去拦那花轿,反被我娘死死的抱在怀里。
花轿被抬出院子,红纸喜字漫天纷飞。
我嚎啕大哭,我娘将不断挣扎的我拖进屋里。
撬开我的嘴,灌五毒碗。
鼻涕眼泪混着这些东西的苦味,我娘掐着我的皮肉,逼迫我就范。
“有你哥给桥神冲喜,这桥肯定修的好!”
我抓住我娘的手:“我要去给我哥送嫁。”
我要确定,那蛇山是什么地方。
修桥冲喜得拜神。
我的眼肿成了核桃,从地上爬起来,追上送亲的队伍。
唢呐声在山林里激起一片片鸟雀。
往山下看去,断桥的残骸被河水冲刷,往山上看,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一尊双肩绕蛇的神像。
神像五官模糊,方头大耳,跟断桥下仅剩的伫立着的桥墩相似。
那两条石蛇吐着信子,眼神阴毒,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们。
这是保佑我们出入平安的桥神。
人群停在神像脚下,一米长的大鲤鱼被抬出来。
我娘抽刀,将鱼腹剖开。
顺着腥臭鲜血,鱼腹内钻出来一条条披着血光的细鳞蛇!
“蛇山嫁男,一是给桥神冲喜,求出入平安。”
“二是给我家喜娃求前路,飞黄腾达。”
村民们朝神像跪拜,我愣愣的躲在角落。
那十几条细蛇蜿蜒爬上桥神的石像,拖曳的血痕遍布石像身体,阳光照射下,血痕不但没有黯淡,反而更加猩红。
他们祷告完,那些细鳞蛇原路返回,乌泱泱的朝我们冲过来!
现场乱作一团,我趁乱跑到花轿边上:“哥,咱们跑吧!”
“喜娃,跑不掉了。”
我哥示意我往山下看。
细鳞蛇穿过村民下山,朝河中一拥而去。
湍急的水流混着鳞片,细碎闪光。
几乎是瞬间,仅立着的那根桥墩塌了。
我听见我妈凄厉的喊声:“桥神发怒了,要我们快嫁男去蛇山!”
我娘将我拉出花轿。
村民们严肃慌乱的抬着我哥下山。
天黑下来,祭神结束,我娘抱着我回家,我满脑子都是我哥在花轿里对我说的话。
他紧紧的攥住我的手,像是交代遗言一样,要我好好学习。
他说,只要我考出山村,他就没有遗憾了。
月光依稀照在我脸上,我听见我娘用罕见的柔和的语气说:“我也想看看哥哥……”
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这是吃过五毒后的副作用。
而我娘的哥哥,我的大舅,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不用死背那些捐助进山村的破书,哥哥也不用成天做饭洗碗,犁地喂猪。
我们坐在河边玩泥巴。
没有妈妈的毒打,河水粼粼,断桥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可玩着玩着,我手里的泥巴变成了哥哥的模样。
那不是哥哥。
那是个有着哥哥五官的,僵硬诡异的泥人!
我猛地抬头,对面的哥哥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滩交缠的猩红色的细鳞蛇。
有啃食石块的咯咯声,混在水流声里,令人头皮发麻。
我缓缓回头,断桥下,河水里,站着一个被水泥浇筑身体的,大肚惨白,五官青紫的尸体。
它一边机械的啃桥墩,一边发出阴森的怪笑声。
细蛇,泥人,尸体,都是哥哥?!
我浑身发冷,从梦中惊醒。
“等你考上大学,就能去蛇山看你哥了!”
我娘坐在我床边,将一碗五毒端到我嘴边。
我抖着指尖,浑身直冒冷汗。
那蛇山,真的不是断桥下吗?
机械的吞咽着那些苦涩恶心的五毒后,我望着我娘满意离开的背影出神。
今晚,我得去桥下看个清楚!
三更半夜,我蹑手蹑脚的爬下床。
一出门,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股冰凉缠住我的脚踝。
是细鳞蛇。
院子里有十几条细鳞蛇。
由于我哥出嫁,院子布置的红绸红纸红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变得瘆人无比。
我身体僵硬,寒毛倒立,跳起来甩开蛇,就往断桥边跑。
我越跑越害怕,越跑,一颗心越往下沉。
等到桥边,我的浑身已经抖个不停。
月光下,河边有许多背着工具的村民。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
随后,他们走到一旁停着的花轿里,架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暗红的嫁衣,一对三寸金莲在夜色里挣扎。
“哈哈哈,还真给男娃裹小脚了!”
“我看他娘是病得不轻,做姑娘的时候还好,一结婚就发了疯,你听说了吗?她那男人,是生给她在床上榨干的!”
“我看你是吃不上馋的!”
“吃不上他娘这个俏寡妇,来来来,给你这个俏相公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