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活不久后,我松了一口气。
曾经说过只爱我的人马上就要纳第三个妾。
正好,给她们腾位置了。
但是周越得知我死后,将我的尸骨锁入房中,还抱着我的骨灰殉情。
京城的天越来越冷了。
我裹紧大衣,纷飞的雪花落在我的发梢。
抬起头想看清楚,却只看到鳞次栉比的屋檐,密不透风压得人透不过气。
脑子里响起了大夫刚说的话。
真好啊……
最多再熬一个月,我就可以彻底离开了。
我就可以回到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了。
这是我嫁给周越的第五年。
也是我穿越过来的第七年。
是我太过天真,以为仅凭我自己就能对抗一整个时代。
穿越过来的生活并没有小说里那么简单。
没有惊人的亮相,也没有逆天的金手指。
只有普通人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涌向前。
我穿来第一年就被指婚了。
但我不甘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草率决定。
所以我逃婚了,跟着入伍的士兵一起行军打仗。
将士们愚忠,心中一腔热血正撞我怀。
许是性子终于不被拘束,再加上我偶尔还会用些现代人的小计谋,倒也混得不错。
边关战事不平,而我居然每次在计谋里都占上风,这就引起了上位者的注意。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周越的。
一声啜泣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转过头,发现是我的贴身侍女菡萏。
她红着眼眶,替我愤愤不平:「庸医!我们家小姐身子骨好得很,前几年还能上战场,怎么由得了他胡乱开口!」
菡萏是我在路上「捡」的。
我北上时,那条路上由于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
菡萏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就被盯上了。
明明都是苦命人,却偏要挥刀向更弱者。
几个流民见色起意,想侮辱她,是我带着几个兄弟打退了他们。
她说是我给了她一次新生。
正巧我在军营里也需要人掩饰身份,所以就谎称她是我的娘子。
如果说当时周越最爱我,那么她对于我的感情,是不输当时的周越的。
拢了拢领口,我恍然:
「菡萏,你也好久没出过这门了吧?」
她吸着鼻子,瞪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不等她回答,我自言自语:
「怎么感觉,我好像一辈子都出不去这院子了……」
她终是没忍住,眼泪大颗落在地上,呜咽不止。
偌大的宅院,如今只有她是在乎我的人。
我的庭院冷清,府里还是很热闹的。
因为过三四天,周越要纳妾,这是他纳的第三个妾了。
我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将我病重的事传出去,免得冲散了府中的喜气。
周越,此月一过,便是我送你的结婚大礼。
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太过后悔。
下人一声惊喜的传唤。
令我想不到的是,周越来了。
「听下人说你身子不舒服,叫了大夫,可好些了?」
例行问话,应该是怕落人口舌,特地赶来装模作样两句。
但我还是说了。
我嗓子涩住,努力只能发出一点声音:
「医生说……有点严重,但我不相信……」
周越,你知道吗,我就要死了。
你会不会多问几句?
但看到他蹙起的眉头,我噤了声。
我内心深处还是祈求他会关心我一点,但是他没有。
也是,是我想多了。
周越他,早就不爱我了。
当年那个看我摔倒擦破手肘都大呼小叫各处求金疮药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会手软。
脑中复仇的计划开始清晰。
「我的身子没事,还请摄政王回吧。」
起身微微俯了俯身,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轻车熟路地行这些繁杂礼节。
有时恍惚,都分不清我真的在现代待过吗。
周越盯着我,不知道怎么忽然生气了,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思绪不受控制飘到了当年——
战火纷乱,两国战争到了至关点。
根据我的计谋,放火烧粮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人员损失并且更迅速地结束战争。
但烧粮草的人可谓是九死一生。
看着众人由振奋转为失望的目光,我咬了咬牙,提议自己去。
此时周越已经知道了我是女儿身。
他怒不可遏地冲到了我的营帐,将我困在角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落泪。
那么多惨烈的战争吹不红他的眼眶,居然为了我失了情绪。
见我去意已决,他用力地抱住我,我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为我准备好一切防护,将自己随身戴了十年的平安符送给了我。
他要我一定安全回到他身边。
我也做到了。
寒冬腊月,我烧了粮草后跳入冰冷刺骨的河里,泡了三天三夜,才没有被敌军发现。
但我从此畏寒怕冷,身子骨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病根的。
战事胜利后,他虔诚地吻我,发誓以后绝不让我再受苦。
我想,他确实是爱过我的。
只是后来,世事多变,人心更是善变罢了。
周越确实生气了。
隔天下人拿着绫罗绸缎在我院里布置,我才意识到。
红布刺得我眼睛生痛,但我的心早就麻木得不知道痛了。
这些红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处境。
之前他纳妾,从来不会让这些东西出现在我面前的。
菡萏气得手发抖,指着那些小厮:「滚!谁允许你们来的?!滚下去!把这些东西全都拿下去!不许挂在小姐这里!」
见众人不动,我哑着声开口:
「听不到吗?菡萏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让你们拿下去!」
小厮面面相觑,似乎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我看谁敢拿下去?」周越铁青着脸踏进院子。
众人一刻不敢迟疑,接着手上的活。
这句话仿佛一记耳光,响亮地拍在了我的脸上。
这么多年,自我嫁给他起,从来都是有权无势。
但在边关,我有那么多人爱戴,他们敬我,怕我,听从我的指令。
多威风啊。
可现在,连一个杂活小厮都使唤不动。
菡萏看在眼里,她是最替我抱不平的人。
我苍白着脸,压下了菡萏的手。
我马上就死了,可她不是。
惹怒了周越,没有我护着,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嫣儿,我知道你不高兴,可这毕竟是府内的大事,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周越假惺惺开口,看似是在劝我。
呵。
知道我不高兴,但你还是做了。
礼仪……
记忆突然回到当年——
当年他娶我时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嫁妆一早上没停,陆陆续续进了家门。半个京城,从我家到他府上全装饰红装,沿路广撒金银,喜糖更是送得全京城孩子乐了三天。
我当时被传为全京城最会挑选丈夫的女子。
就连我自己也认为,这样大的规模,周越不可能再给第二个人了。
可现实往往最伤人心。
我不用出门都能听到周越对新妾室的厚爱。
「规格不输当年正妻」是我听到最多的评价。
我以为他只是对我很好,原来他是对每个人都很好。
我一下没了力气。
「那就挂吧。我的院子冷冷清清,多挂点增添喜庆,我看了也高兴。」
「嫣儿,你别怪我。」
我愈发觉得好笑。
我这个正妻,不能怪他,难道还要笑着祝福他,祈求新妾室为他开枝散叶吗?
头突然剧痛,眼前变得模糊,有些站不稳。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在他面前。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看着他令人作呕的神态,我扯了扯嘴角。
「这新来的妹妹听说是荟萃楼的,荟萃楼的床可比普通的床舒服,也不知道新妹妹住不住得惯?」我言语讥讽:「要是住不惯,我这间屋子可以腾给她。」
周越暴怒,他一脚踹开凳子,周围小厮吓得发抖。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身子骨不好,所以在府中所有衣食住行他都关怀备至。
褥子是特地选的姜棉,冬天盖上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像在云里。
枕头是百年难遇的暖玉,是借着军功特地向皇上讨来的。
曾经我也被他的爱冲昏头脑。
可现在,我不需要了。
周越居高临下,「洛嫣然!你什么意思?你从来都是这副样子,说不了好听的话,近日府中大喜你也怪声怪气,给谁看?」
我原以为心早就死了,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从来都是?
原来他对我的厌恶早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