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遍体鳞伤走在大街上,丧失了所有记忆。
妈妈告诉我,那天我被爸爸打晕,抛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畏罪潜逃的爸爸回来了,发誓以后不再家暴我。
奇怪的是,妈妈一直对着牌位念叨,祈求爸爸赶紧回去。
半夜我听到厨房有声音,竟然是爸爸在磨刀……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在大街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路边的行人对我指指点点:
“大雪天的,她为什么没穿衣服?”
“你们看她身上全是伤,是不是被人虐打了?”
“这人会不会是从神经病院逃出来的?”
周围无数张陌生的面孔,有的色眯眯盯着我,有的同情,有的好奇。
我好冷,脚丫早已被雪地冻麻,每走一步都踉踉跄跄。
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口,被积雪覆盖,渗出鲜红的血迹。
有好心人报警了,警车把我带到温暖舒适的审讯室。
我穿了衣服喝了热水,缓过来许多,只是意识还很迷蒙。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今年几岁了,家住在哪里?”
“不知道。”
我一问三不知,警察也拿我没办法,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陈医生检查完说:“这女孩精神受到了刺激,出现短暂性失忆,咱们不要问太多问题,让她好好恢复。打她的人太狠毒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经过医生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我的伤口痊愈许多,记忆却支离破碎。
也许是经历的痛苦太多,让我选择性忘记,这样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每到晚上我就会梦到一些事……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拎着烧火棍抽打在我的小腿上,瞬间烫红了一片,我拼命地求饶,换来的是他更兴奋的毒打:“老子抽死你个赔钱货!”
我缩紧了幼小的身体,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不要打了,姐姐救命啊!”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冲了进来,挡在我面前,“爸爸你别打妹妹了。”
男人毫不心软,举起烧火棍怼在她脸上,她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吼声……
我吓傻了,瘫坐在地上,眼泪一颗颗滚出来,“姐姐!姐姐!”
男人拽着她的头发拖出去,“老子先打死你这贱人,再打死那个小贱人!”
我连滚带爬追出去,跌倒在柴火堆里,人也清醒过来了。
“醒醒,醒醒。”
陈医生温润的手拍在我脸上,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安全的病房里。
她给我递来一杯温水,“是做噩梦了吗,你刚才一直在哭。”
我颤巍巍摸了一把脸,全是湿黏的泪水,眼睛也肿得跟核桃一样。
依照梦里的情形,我掀开裤腿,果然有烧火棍的陈年烙痕。
“我……我好像记得自己是谁了……”
陈医生高兴地说:“太好了,我马上通知郑警官,送你回家。”
“不要!”我抽噎起来,抱紧被子,“我回去会被打死的,我不要回去。”
郑警官闻讯赶来,向我再三保证,会保护我的安全。
即便我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顺着记忆的路线,回到了家。
我家在一个农村,是当地有名的贫困户,因为我有个好吃懒做的赌鬼爸爸。
郑警官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我送回家,妈妈看到我就哭红了眼。
“谢谢你,警察同志。”
我紧张兮兮往屋里看,家里的弟弟妹妹出来迎我,唯独没有爸爸。
郑警官柔声道:“您女儿受了刺激,忘记了很多事情,您可以跟我讲讲吗?”
妈妈似是不想回忆,嗫嚅再三,吐出一句话:“我真没想到玲玲还活着……”
那天,我又遭到爸爸的毒打,打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妈妈护着我,也被爸爸揍得半死不活,爸爸见我没气了以为我死了,慌忙把我丢到后山去……
郑警官埋头做着笔录:“您丈夫现在人在哪里?”
妈妈冷笑道:“他把玲玲扔了,自己当天晚上就坐车逃了,我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一直沉默的弟弟突然说:“不对不对!我看到姐姐自己光着身子跑了!”
妹妹面红耳赤地嚷嚷:“你撒谎,是爸爸把姐姐背出去的!”
弟弟狠狠推了妹妹一把,“你才撒谎呢,我亲眼看见是姐姐自己跑出去的!”
“你胡说八道。”妹妹跟他扭打起来,“就是爸爸背着姐姐出去的!”
妈妈连忙瞄了郑警官一眼,眼神中有惶恐和试探,赶紧制止弟弟妹妹。
“不许打架!都给我回屋做作业去!”
“郑警官,我家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啊。”
我突然感到头晕目眩,郑警官赶紧扶住我,“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是胸闷得很,头还很痛。”
陈医生一直陪着我,“你不要想了,越想越刺激精神,对伤情没有好处。”
“既然你爸爸畏罪潜逃了,那你可以安心住在家里了,他涉嫌故意伤害罪,我们会全力逮捕他的,你有什么新消息,可以随时通知我……”
郑警官给我留下一张名片,就带着陈医生回警察局了。
他们一走,妈妈的笑容就消失了,对我不冷不淡地说:“进屋吧。”
记忆中我是有个姐姐的,可我环顾四周都没找到。
“妈妈,姐姐去哪里了?”
她瞬间脸色惨白,弟弟妹妹也瞪着惊恐的眼睛,谁都没有回答我。
我胆怯地重复了一遍:“姐姐去哪里了?”
妈妈皱起眉头,一副嫌恶的表情,“你是真被你爸打傻了,你就是老大,哪来的姐姐?别以为你身上有伤,就不用干活了,去厨房把柴给我劈了!”
我不敢多嘴,战战兢兢去厨房劈柴,在我零碎的记忆里,家里是有个姐姐的。
她在我挨打的时候,用自己的身躯保护我,在我饥饿的时候,偷偷给我塞馒头,她是家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了,可是所有人都在否认姐姐的存在。
傍晚,爸爸居然回来了,还拎回来一袋橘子。
妈妈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看着爸爸,弟弟妹妹依然对爸爸爱搭不理。
“玲玲,爸爸听说你回来了,这袋橘子是特意给你买的。”
我不敢接那袋橘子,爸爸从来没对我有过好脸色,难道他是怕坐牢才讨好我?
妈妈的锅铲啪嗒掉在地上,那震惊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
“整饭吧,我都饿死了。”
爸爸把外套一脱,大大咧咧坐在躺椅上,跟往常没有区别。
妈妈全程做饭都心不在焉,几次差点把盘子摔了,跟往常大不相同。
她以前也很怕爸爸,但是从没这么怕过,我越来越纳闷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破天荒给妈妈夹了一块炒鸡蛋,露出温柔的笑容:“老婆你操持这个家辛苦了,多吃点,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吵架了。”
妈妈愣住了,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吃着饭,怎么嚼都咽不下去。
弟弟妹妹还是很冷漠,他们向来不喜欢爸爸,就算他向善了也不喜欢。
“玲玲,爸爸以前对不住你,爸爸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他难得这么温和地说话,笑容十分夸张,我竟觉得他是一只笑脸虎。
这顿饭,除了爸爸自顾自说话,谁都不敢跟他搭话,快速吃完饭下桌。
半夜我出来上厕所,听到灵堂里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黑夜里,灵堂里只有一炷香,照亮妈妈憔悴的脸,她跪在牌位前念叨。
“王大力,我承认我对不住你,你有什么仇什么怨都放下吧……”
“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我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你回去吧,我给你烧纸,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来找我们。”
我顿时浑身发凉,那牌位上赫然是爸爸的名字。
爸爸死了?
那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我彻夜难眠,这些谜团在心里不断拉扯、纠结,要把我整个人逼疯了。
次日我偷偷观察爸爸,他一改惰性,很早起来割草喂猪。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一片黑色的阴影,鬼不可能有影子的。
妈妈在厨房做早饭,我悄悄来到她的背后,“妈!”
她吓得一激灵,锅铲掉进粥里,声色俱厉道:“死丫头,你还以为是你爸呢!”
我直截了当地说:“昨晚我看见你烧纸了,爸爸真的是鬼吗?”
她低着头,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道:“你爸是不可能回来的,回来的绝不可能是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