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是京城有名的画像师,经常被京城的达官贵人叫去给府里的公子小姐作肖像画。
一日,阿爹兴奋地跟我讲,他的画技传到了宫里,皇后娘娘令他去宫里作画。
一幅画像作完,栩栩如生,皇后娘娘却勃然大怒,以亵渎皇后的罪名,让手下砍了阿爹的双臂,挖了双眼,扔到了宫里的饲犬处。
同年,一群新选的宫女入了宫,我就在其中。
皇后娘娘,您可知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是没有,而是在来的路上。
「胆敢把本宫画得如此瘦弱,当本宫是瞎的吗!如此心术不正哄骗本宫,来人,把他的心挖出来丢去饲犬处!」
皇后在宫中豢养了一只獒犬,是邻国进献的稀有品种,体型大且凶猛,皇后专门设了饲犬处,由多名奴才照看着。
这已经是今年第六个丧命的画像师了,旁边的小太监丫鬟们大气不敢喘,生怕受连累也被拖出去喂狗。
太监将画师拖出殿外,发现了在凤仪殿门口拿着石头蹲着画画的我。
我被带进殿中,小太监向皇后邀功说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奴才。
我装作一副慌张的样子,俯身磕头,
「奴婢未入宫时,经常听到说书先生赞颂皇上与您鸾凤和鸣,描述您绝色倾城的样貌,奴婢见那画师技艺不佳,一时兴起便画起了想象中您的样貌,是奴婢不懂规矩,请娘娘责罚。」
凤仪殿门外的画像,虽是简单勾勒的轮廓,但皇后却看愣了神,
「给你一个时辰,在纸上画清楚些。」
皇后接过我完整的画后,心潮涌动,思绪万千。
我画的,是和皇上新婚燕尔时的她。
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他们成了婚,相濡以沫,眼里只有彼此。
自皇上继位后,为了稳固势力,娶了护国将军之女萧颖,封为萧妃。
萧妃因天生嗓音悦耳动听,爱唱些戏曲,深得皇上喜爱。
贵妃宠冠后宫,次年便诞下二皇子,恰逢萧将军又立下战功,皇上大悦,封为贵妃,还请了戏班子在宫里搭台唱了三日。
皇后也是有孩子的,在潜邸时便生了嫡子,后封为太子。太子八岁时和皇上一同狩猎,突遇刺客太子不幸中箭身亡。
太子自小聪慧,又是恩爱中的第一个孩子,皇后悲痛万分,从此性情大变,脾气暴躁视人命如草芥,皇上心怀愧疚也不曾干涉。
良久,皇后放下画像,抬眼一瞥:「叫什么?在哪个宫里做事?」
「回皇后娘娘,奴婢彩棠,新入宫不久,负责各位娘娘殿外回廊的洒扫。」
「长得不算出众,倒是也水灵,看不出有两下子,像画得不错。」
「奴婢的阿娘会画画,自小跟阿娘学习,后来家道中落,填饱肚子都是问题,便搁置了。」
皇后抚摸着手上的护甲,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来本宫这里做事吧,以后你就负责洒扫凤仪殿的庭院。」
我的画技不是阿娘教的,是阿爹。
我出生在临县,自五岁便和阿爹相依为命,阿娘因生得貌美,被临县知府看上,强行带走纳为小妾。
阿爹恼怒,上门理论,还聚集了乡亲们在知府门口施压。
知府反咬一口说阿娘爱慕勾引在先,纳入门是大发善心成全了阿娘。
阿爹被扣上了扰乱知府公事的罪名挨了板子。
乡亲们说阿娘爱慕虚荣,背着丈夫爬上了知府大人的床。
知府有京城大人物罩着,无奈此事只能作罢。
一个月后,传来阿娘被折磨至死的消息。街坊们跑到我家门口指指点点,说阿娘贪图富贵,落个惨死的下场罪有应得。
那晚,阿爹画了好几幅阿娘的画像,看着画像抱头痛哭。第二日,便带我去了京城,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日日痛心,痛恨这世道平民百姓的公道无处去寻。
到了京城,为了生计,在街市摆摊为人画肖像。
我没有阿娘的美貌,但对作画格外有天赋,阿爹甚是开心,他的一技之长得以继承。
阿爹的画工炉火纯青,没几年便成了京城有名的画像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找他画像送给心上人,也有即将去世的老人找他画像给子孙留个念想。
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有时出手阔绰,我们的日子过得也算宽裕。
直到我及笄那天,阿爹兴冲冲地给我讲,宫里皇后娘娘找他作画,若能得皇后赏赐,便给我买京城最时新的首饰作为及笄礼。
我嘱咐阿爹宫里规矩多,听闻皇后脾气古怪,一定万事谨慎。
左等右等,等到的,是阿爹惨死的消息。
及笄那天,我成了孤儿。
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说我运气好,京城有名的画师都讨不到皇后娘娘的欢心。
这些年皇后虽有所出,但是个公主,前几日萧贵妃诊出有孕,皇后心急,满是焦虑。
阿爹只是画出了皇后真实的样子,而后又有画师画得过于纤瘦,皇后知道自己的现状,只是不想面对日渐丰腴的自己,怕失宠,怕萧贵妃此胎又是皇子。
那么多无辜之人,因为皇后的情绪丢了性命。
她想看到的不是画像,是当年受宠的自己。
凤仪殿中传来了瓷器落地清脆的响声。
「今日你若给本宫上不好妆,本宫便把你的手砍了!」
一众宫女跪倒在地,殿内静得令人窒息。
「娘娘息怒,奴婢学过些上脂粉的手法,斗胆请娘娘一试。」我俯首跪地,一副忠心的样子。
「若是本宫不满意,本宫也不会轻饶你!」说罢坐在铜镜前,将头上的钗环摔在桌子上。
我起身上前,净手后在皇后头顶和耳后轻轻按摩,脸部慢慢地放松舒展,不再是刚才皱眉怒气的模样,这才拿起脂粉小心翼翼地上妆。
「娘娘肤如凝脂,只要手法得当,这脂粉在娘娘脸上自然相得益彰。」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在脂粉的衬托下显得气色上佳,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没想到你不仅会画像,还懂上妆。」
「是娘娘天生丽质,若是换了旁人再好的脂粉也不起什么作用。」我低头退到一旁,做足了奴才该有的样子。
皇后心情大好,带着食盒去了御书房。
当晚,皇上宿在了凤仪殿。
第二日我被皇后叫进了殿中,准我以后在殿中伺候。
午后我陪皇后去御花园赏花,遇到了萧贵妃。
「娘娘近日气色不错,着实羡慕呢,不像臣妾,近日被这肚子折腾得甚是辛苦,面色也差了不少。」萧贵妃笑着摸了摸小腹,挑衅的眼神看着皇后。
「萧贵妃怕是得意得有点早,你还是多拜拜佛,保佑你这胎还是个皇子。」皇后握紧了手,眼睛一直盯着萧贵妃的小腹。
「谢娘娘提醒,不过臣妾已经有二皇子了,皇上说了,这胎是儿是女他都喜欢呢。哦~对了,往后臣妾这身子怕是不方便去给娘娘请安了,娘娘素来大度定不与臣妾计较,毕竟皇嗣重要。」
萧贵妃如此张扬,看来不是个沉稳冷静的主。
凤仪殿中,茶杯瓷器碎了一地,众人又跪倒一片。
萧贵妃刺痛了皇后的旧伤,句句都在提醒皇后无子。
看着她发怒的样子,我尽力掩饰内心的快意,表现出一脸担忧,
「娘娘,奴婢在宫外时,听老妇人说过,有些人若怀男胎,面色会变差些,不知萧贵妃是不是这种体质。」
皇后顿时眉头紧皱,看向紫宁殿的方向,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又露出古怪的笑意。
一个月后,萧贵妃小产,皇上大怒,关了紫宁殿所有奴才,挨个问审,彻查萧贵妃小产原因,最后查出竟是郑婕妤,收买了紫宁殿的宫女,在萧贵妃的枕头里塞了麝香。
皇后还不算特别傻,知道撇干净自己,解决了担心的问题,嫁祸给毫无背景靠山的郑婕妤,不会有母族为其撑腰,牵扯出诸多麻烦。
皇后让我把上好的滋补食材送去紫宁殿。
一炷香后,我装作一副愤恨的样子回了凤仪殿,俯身跪地,
「回禀娘娘,贵妃说……怕您在她身体虚弱时损她身体,把食材都……都扔了。」
「贱人,如此攀蔑本宫,不压压她的性子,莫不是忘了谁是皇后。」皇后脸色又阴沉下来,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
我又适时添了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