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卿出征后,我便日日去城门口等。
等他凯旋,回来娶我。
我等了足足两年,才等到他大战得胜。
那一日,我站在城楼上,看他白马玄衣,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
他看到我了,只是那个眼神不再特别。
我知道,他从前对我的款款深情,现在都给了其他人。
不过,我依然愉悦,他平安归来,我就不用在为他担心。
担心他死在塞外,而不是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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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抑着内心的雀跃,静待沈文卿来到我面前。
离得近了,我才注意到行在队伍正中有一顶小巧而精致的轿子,由沈文卿的亲卫护着。
我正疑惑,却见他下马后从轿子里牵出一个女子:「舒儿,昭昭是我在回京途中救下来的孤女。」
见我没搭腔,沈文卿又开口道:「我只是看她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甚是可怜,这才将她带了回来。」
两年过去,沈文卿的小动作倒是一点都没变,说谎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背手侧身避开我视线。
许是塞外待得久了,沈文卿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脸上也棱角分明起来。
我收回视线,把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女子身上。
回京途中才救下的孤女?
一个在战地上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就能穿着绣工精细的绸裙,外面还披了一件白色的貂裘,衬得她整个人肤如凝脂。
这么看,还真是好一个可怜的孤女呢。
李昭昭走上前朝我盈盈一拜,「舒姐姐,将军心善,怜我无人依靠这才将我带了回来,还请姐姐千万不要因我与将军生了嫌隙。」
闻言,我挑了挑眉,丝毫不给面子。
「不过是一介不懂礼数的孤女,既然将军心善,当个讨趣的玩意儿养在府里便是,我为何要与将军心生嫌隙?」
李昭昭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发难,脸色发白地径直往沈文卿怀里倒去,仰起脸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声音悲切:
「我身份虽不如姐姐高贵,却也容不得这般侮辱,将军,我这就返回塞外,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沈文卿对着我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你怎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自小受到的那些教养是被狗吃了吗?」
我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一笑,「将军这是带着人回来给我示威来了?」
沈文卿顿了一下,态度软化下来,「小舒儿,你误会了,我并非有意惹你不快,只是,你是王府千金,而昭昭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孤女。你不妨大度一些,让她留下吧,就当是为了我。」
我嗤笑一声:「以何身份留在将军府?」
「若是客人,何时离开?若是丫鬟,将军是不是该派嬷嬷教教她规矩?若是为妾,将军置我丞王府于何地?」
我话音刚落,沈文卿铁青着脸,李昭昭更是脸色难看。
「宋卿舒,昭昭怎能为妾?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别忘了,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妻以夫为天,你怎敢忤逆我?」
不能为妾?那就是妻了。
我沉下眸子,目光更冷,
「沈文卿,你也别忘了,我是丞王之女,当今天子我唤一声皇伯伯,就连你这风光无两的将军之位,都是我父亲替你铺下的路。」
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冲他说:
「论地位?她李昭昭是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和我平起平坐,你们够格么?」
所谓坏事传千里。
大将军要将从战地带回来的孤女娶为平妻一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起因是这几日,沈文卿都大张旗鼓地带着李昭昭外出游玩。
不仅是跑遍了京都里所有的裁衣铺只为给李昭昭量身缝制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裙,更是为逗她开心豪掷千金在闹市燃了三天的烟火。
沈文卿毫不掩饰对李昭昭的偏爱。
一时间,关于我们三人的流言开始肆虐。
就连街头小贩都知道大将军有一个宠爱万分的女子,而我这个未婚妻子早已被他厌弃,各大赌坊里都开始偷偷设下赌局,赌我和李昭昭究竟谁才能成为这个将军夫人。
更有甚者,说我堂堂郡主,名门贵女,还比不过一介孤女。
在旁人眼里,我已然沦为了京都的笑话。
流言传进府里时,我正在陪爹娘用膳。
阿娘气得眼睛都红了,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阿爹没说话,一个劲往我碗里夹着我爱吃的菜,直到快满出来时才开口,「乖囡儿,别怕,爹明日就带人去撕烂他们的嘴。」
望着阿娘微红的眼眸后暗藏的心疼和阿爹的小心翼翼,我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心思。
作为我最亲的家人,他们比谁都明白,我对沈文卿的情意。
他出征两年,我就为他祈福两年。
换来的不过是一个物是人非。
我起身坐到阿娘身边,将头依偎在她肩上,笑着道:「爹,娘,沈文卿早已配不上我,这种男人,我又怎会在意?」
「这婚事,我自然是要退的,这羞辱,我也会加倍奉还。」
沈文卿是小门小户。
当初,为了让他配得上我,阿爹连夜带着我进宫找皇伯伯商量此事。
皇伯伯担心他是个没出息的,给不了我幸福。
但是看我喜欢,两个小老头坐在地上商量了半宿,该给沈文卿封个什么官职才合适。
皇伯伯觉得必须封侯,而阿爹觉得应该让沈文卿去军营历练个几年,闯出一番成就后再来论功行赏。
结果,皇伯伯立马拍板,一封圣旨将沈文卿封为大将军,气得阿爹两天没理他。
谁能想到,沈文卿背靠我,平步青云,转头却让我沦为笑柄。
我这个人呢,最讲究礼尚往来。
且等着罢。
回到屋内,我命人将沈文卿从前送来的聘礼全部收拾起来,一并送还了将军府。
身为皇伯伯亲封的郡主,我从来就不是受气的性子。
既然不忠,我便不留。
聘礼送去不过片刻,门房来报,府外来了一个女子,执意要见我。
我命婢女将人带进来。
李昭昭缓步走到我面前,她满面春风,笑得眉眼弯弯:「姐姐将聘礼送回可是动了气?」
随即又将手中提着的糕点放到桌上,
「这是妹妹做的甜糕,在塞外时,文卿哥哥曾说只要吃上一块就能忘却世间悲苦,他还说希望能吃一辈子呢。」
她看向我,眼里尽是得意:「现在,我也给姐姐做了一份,望姐姐笑纳。」
「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唤我们小姐一声姐姐,李姑娘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青悦厉声训斥道。
青悦是我的贴身丫鬟,最是见不得我受委屈,这几日听多了别人的风言风语就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李昭昭此刻的炫耀可谓是激起了她满腔怒火。
「收起你那副装可怜的嘴脸,上不得台面的做派,这里是丞王府,可没人吃你这套!」
「不清不楚地跟在一个有婚约的男人身边,李姑娘可真是好教养,难不成没人教你?」
我拦住还想继续骂人的青悦,迎着李昭昭愤恨的目光,笑道:「你瞪我作甚,我们家青悦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李昭昭听完,脸都气绿了,猛地站起身子,颇有些气急败坏:「宋小姐,你身份尊贵又如何?他现在心里只有我,死抓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就是你一个郡主该有的做派吗?」
我看着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要真有本事,就该让沈文卿以最快的速度上门接下我的退婚书,而不是他自己躲在府里,
让你一个无名无分还不顾名声要跟着他的孤女来我面前作秀。青悦,送客。」
送走李昭昭后,青悦气得小脸通红,嘴里骂着那俩人的话是一句不带重复的。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得小姐还让老爷助他坐上将军之位,这才短短两年,他竟敢带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膈应小姐!」
我不置可否,坐到窗边,脑海里想的都是我和沈文卿这些年的光景。
他还不是将军时,事事以我为重。
春日里会不顾形象下河捕鱼,只因我喜食鱼。
在我生病不愿喝药时,他隔着围墙为我弹琴一整夜,也会因我随口一想吃他做的梨花糕,便亲自下厨学了一天一夜,手上被烫出血泡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