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昔日竹马送入宫中,
成为他隐秘的左膀右臂,
正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独揽大权之时,
年轻的皇帝却轻笑一声:
“皇后,朕才是黄雀啊。”
一
深夜。
我从户部尚书府的后门登上马车,帘角忽地被掀起。
“蓉儿,只三年,我定接你出宫。”
我望着宋湛温情的目光,抚了抚他的衣袖。
“我信你,我一直都信的。”
车夫驾车载我驶入小巷,我缓缓坐直身收起眼泪。
我本是户部尚书孟靖长女,五年前孟家被卷入长平赈灾贪污案,先帝震怒,所涉官员或杖杀或流放,孟家却是幸免于难,举家被贬为庶人。
而最惊惧的事还未发生。
孟家被灭了门,那时距先帝的圣旨下达还未满三天。
我因外出买药躲过一劫,推开门后却只看到父母亲在地上蜷缩的身影。
止不住呕血的母亲将玉佩放在我手中后就断了气。
我找到了还未有功名的宋湛。他让我的父母入土为安。
孟府被一场没由来的大火烧毁,也将我的过去一同燃尽。
昔年宋湛父亲对孟家有十两银钱之谊,我父才得以入京参加科考,于是两家人为未出世的我们定了娃娃亲以示亲厚。
五年里宋湛从新科榜眼一步步成为户部尚书,我也成为他最有力的帮手。
他承诺必会为我手刃仇敌,而皇宫则藏着最隐秘的秘密。
我握了握手中的玉佩,回忆起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
宋湛容貌俊朗又年轻有为,是京城中不少千金小姐的心中良配。
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踩破了门槛,他却总是一口回绝。
“我已有意中人,不劳大家费心。”
他在后院种有大片大片的芙蓉花,早秋时节总是与我同赏。
“蓉儿,待到大仇得报后,我必不负你。”
这样的话他说了五年,而我又要再信三年。
二
入宫后一番折腾下来,我被选做了御前侍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赞叹宋湛的确是有手段,竟能把我送到皇帝面前。
“皇上驾到。”我急忙蹲下身子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余光中我窥见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谢珩,先帝的第四子。
他并不是最有利的皇储,却在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将龙井茶奉到他身前。
“你就是新来的婢女?瞧着也无甚特别。”
“回皇上的话,奴婢看着不甚聪慧,实则会的东西多啦,在家时还为父亲砍柴驱马呢!”
我抬起头笑得软糯,皇帝看到我的模样也轻声地笑。
“你倒怪有意思的,宫里很久没有这样的鲜活气了,退下吧。”
我退至幕帘后,敛去眼中的笑意。
说起来,我们幼时也是相识的,岁月变迁,他大抵也是认不出我了。
砍柴驱马就是鲜活气?那杀人越货岂不是鲜活到了极致?
宋湛让我留在皇帝身边以揣摩其心意告知于他,我却偏不这样做。
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让谢珩对我有不一样的记忆。
成为他的知心人岂不是更有助力?
入夜,皇帝仍在养心殿批奏折,我轻声走上前端了一盘芙蓉酥放在案上。
他抬眼望向我,拈起一个尝了尝。
“这是芙蓉酥,是奴婢家乡的点心。”
他拿起一个递给我,“这是融安的特产,你也想祈求富贵荣华吗?”
我低头接过,“奴婢不求这些,只求父母安康长健。”
“没有其他的了?”
“皇上喜乐无忧,大晋繁荣昌盛。”
他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我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听话儿了。
伴君如伴虎,说错一句话就会灰飞烟灭,在皇宫生存下去或许难于登天。
“你的芙蓉酥味道不错,朕许你一个心愿。”
我心下错愕,谢珩果然是身在高位孤身一人许久,宫外普通百姓的生活就让这贵人觉得耳目一新。
“皇上可否先留着,等奴婢想好了再告诉皇上。”
“可以。但朕日理万机,可记不了太久。”
当然不会很久,因为京城中出了件新鲜事。
宋湛要大婚了。
三
“知道吗?户部尚书宋湛要与萧丞相家的千金成婚了。”
“他不是一直推脱说有中意的姑娘吗?”
“什么呀?我听人说是宋湛曾在宫宴里对萧小姐一见钟情,他的心上人正是萧小姐啊……”
两个小宫女的声音渐渐小了,在假山后的我拆开了宋湛给我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苦笑着将书信撕碎放入口中,只觉得这八个字比起信纸来更加难以下咽。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宋湛携着他的新婚妻子萧浅儿向皇帝行礼。
容貌秀丽,仪态得体,倒真是一对璧人。
如果不说那一双与我极为相似的眼睛。
宋湛看到了皇帝身后的我,却是躲闪不敢望。
“爱卿与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惹得朕都有些羡慕了。”
谢珩捞过我斟给他的酒,与宋湛遥遥相敬,“愿宋爱卿与贤伉俪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啊。”
我只觉得宫宴里觥筹交错的气氛让人晕眩,于是借口逃出去透气。
我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却被人一把抓住扯至假山后。
“放手,尚书大人新婚燕尔,还是自重为好。”
宋湛眼中满是自责,“蓉儿,我的苦衷无法言明,你要信我。”
我自是一副恼怒的模样,惹得宋湛更是低声道歉。
“宋郎,你怎么在这里?”女子温软的声音里却是有着警告之意。
萧浅儿望向宋湛,他却是一言不发。
“回夫人的话,尚书大人迷了路,奴婢正要为尚书大人引路回宫宴。”
她没有回应,让身边侍女引着宋湛先行离去。
“我知道你是谁,你也应该知道你争不过我。”
“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
萧浅儿抬起我的下巴,甩了我一巴掌,“你有与我极为相似的眉眼是暴殄天物,只有我才是他的良配。宋郎生来是做人上人的,你配不上他。”
我低下头忙称是,望着女子趾高气扬地远去。
人上人?只怕会是人上骷髅罢了。
宫宴结束后,我扶着醉酒的谢珩回了养心殿。
“皇上,我现下有了一个心愿。”
谢珩扶着额头斜倚在枕上,“说来听听。”
我的指尖抚着谢珩的衣襟,俯身侧耳道。
“我想做皇上的妃子。”
四
谢珩握住了我的手,“朕知你并非真心。”
我只觉得讽刺,在这风云变幻的皇城,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莫要做违心的事,朕也曾违心过,穷尽一生,大抵也无法追回了。”
我的指尖不自觉陷入肉中,谢珩似是醉着的,也似乎和我一样痛着。
次日军情急奏。
北戎大军来势汹汹,逼近大晋边境,不日即大举进攻丹阳。
“狼子野心!朕给的难道还不够多?”谢珩将奏折狠狠扔在了书案上。
北戎近年来一直伏小做低,却不想是在暗中操练兵马。
可大晋重文轻武,并没有多少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谢珩气极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于是决定御驾亲征,命萧丞相总理朝务。
出征前日夜间。
谢珩仍在案前看地图,烛火忽地炸开了一小簇。
我站在谢珩身侧轻声笑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也说与朕听听。”
“奴婢家乡有个说法,灯花爆,喜事到,这是说皇上必会得胜归来。”
谢珩一直凝重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那么你也是这样想?”
“是,奴婢也等着皇上凯旋。”
他笑了,笑得很开怀。
我曾以为谢珩与先帝是一样的昏庸无能,但这些日子的相处却让我知道他是不同的。
他纵然不如他的兄长那般有勇有谋,城府深沉,却贵在宽厚待人,爱民如子。
或许是我看错了人。
我站在城墙上望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去,转身回宫开始收拾行囊。
宋湛与萧丞相正在养心殿议事,他望见了匆匆而来的我。
不出一刻他就出现在我身后。
“蓉儿,浅儿不是有意的,可我没法子了,只有攀上丞相这棵大树,你我才能……”
我推开了他的手,“宋湛,你可真心爱过我?”
他愣住,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
“五年来我甘心为你隐姓埋名,苦苦筹谋,世人皆道孟家长女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你是为她才一直不娶,可现在你不觉得可笑吗?”
宋湛仍是那副深情的模样,我现在却只觉得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