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一族的嫡支多为双生子。
能被世人所知的却只有一个。
抓周时,我的姐姐右手秋毫,左手典籍,我却直奔一个拨浪鼓。
此后,我便在黑暗中步履维艰。
十岁那年,我的隐匿身法小成。
一个叫林伯的中年男人,来到村子,把我带回林府。
我到林府的那天,恰逢林府为嫡长女林皎月举办成童礼。
锦衣绣袄的女孩被众人簇拥、赞美,整个人好像发着光。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色短打,手不安地揉搓衣角,第一次萌生了一种叫做「羡慕」的情绪。
我想,我和她长得几乎一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变得像她一样耀眼?
但林伯将我的幻想击碎:「她是你的孪生姐姐,是你倾尽全力要保护的人。」
我不明白,村子里的大人都说姐姐要保护妹妹,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了妹妹保护姐姐了?
那一刻,我感觉林伯的脸上杂糅了许多情绪,我看不透。
「你是影子,影随身动,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她,保护她,其他的你以后自会知道的。」
我还是不懂,但我知道以后我多了个任务,就是保护我的姐姐——林皎月。
我才不是什么影子,我只是作为一个妹妹保护柔弱的姐姐而已。
瞧她那细皮嫩肉的,肯定没吃过苦,那就让我勉为其难地罩着她吧。
虽然我的隐匿身法有所小成,但在高手面前,我就和三岁娃娃耍大刀没啥区别。
而在百年世家的林府,高手几乎遍地都是,就连膳房的李妈都能发现我的存在。
当天看着源源不断的八珍玉食出现在姐姐的桌上,我擦了擦哈喇子,从怀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
可我还在长身体啊,一个窝窝头铁定吃不饱。
夜里,我悄悄摸到膳房,发现还有一盘鸡腿摆在桌上,一看就是膳房里的人开小灶。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借”了一个鸡腿,躲在灶台旁,大快朵颐。
但李妈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拎起我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老娘这了。”
哦,忘了说了,李妈是膳房的管事。
李妈把我扔到父亲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却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出现。
父亲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不守规矩,拖下去教训一顿。”
李妈下手可真重啊,我的屁股蛋痛了三天。
自此,我知道了林府和我之前呆的地方不一样,要守规矩,规矩重于一切。
我也就安分地待在林皎月身边。
她轻拨瑶筝,我舞刀弄枪。
她扑蝶撕扇,我拳不离手。
她茗茶品香,我飞檐走壁。
她总是香喷喷,我总是臭烘烘。
每天看着她在柔软的大床上安寝,我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我的小窝。
人啊,就是不能对比,一对比,高低优劣一眼可见。
林皎月爱玩,总是带着丫鬟偷跑出去。
林家树敌多,一不小心就着了道,林皎月被人绑架了。
丫鬟逃回府中传信。
那年我十二岁,提着剑偷偷跟着歹徒去了他们的老巢。
林皎月到了他们的老巢还不安分,一张嘴巴拉巴拉不停。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一被刺激,就拿起刀要剁下林皎月的手。
我随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土,就冲出去与他们缠斗。
血,飞溅,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但是我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而林皎月在看到血的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抱着林皎月,大大束缚了我的实力,我的被砍了四刀,终于将他们全都解决了。
我放下林皎月,刚给她检查完伤势,林府的人就来了。
我急忙躲远,直到看到林皎月被林府的人带走,我才放下心来。
我闭上眼,靠在树上喘息。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办,怎么办?”一个人在我的伤口处乱摸。
好聒噪啊。
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林皎月的小丫鬟,她认错人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一个手刀,将其打晕,然后将其放到林府的人必经之路。
“为何没有提早察觉!”
刚对林皎月嘘寒问暖完的家主,就一脸严苛让我跪在地上。
腿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包扎,鲜血便潺潺流出,我剩下的精力只够支撑我跪在这,不倒下。
“下去领罚。”
林伯适时走了出来,提醒道:“影子身上还有伤。”
“照样领罚,不死即可。”
鞭子在身上随意鞭笞的时候,我在想,林皎月现在又是怎样呢?
有名的医师为她诊脉,十几个丫鬟嬷嬷围在她身边。渴了,有人喂水,冷了,有人加被。
我们是孪生姐妹,为什么过得如此天差地别。
如果我和她当中必须要有一个人是影子,那个人为什么一定是我,难道不能是她吗?我为什么不可以替代她?
对啊,我可以替代她!
只要他们发现姐姐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好,而我智勇双全,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调转身份?
这样想着,我也这样做着。
夜深人静,我拿出绣花针,平时能随心而动的暗器,却将十指都戳出血。
我不服输,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忆中的簪花小篆没有出现,只有一堆像狗爬的字。
我偷偷抚摩着姐姐的瑶琴,指尖轻触琴弦,发出细微的声响,吓得我蹿上房梁。
算了,这琴以后再练。
林皎月读书不甚认真,我就头悬梁、锥刺股,熬夜苦读。
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就能将她击败,调转身份。
但随着一首《静夜思》横空出世,接二连三的千古绝响从林皎月那传出,世人都夸林府嫡长女有咏絮之才。
父亲眼中的赞赏越来越浓郁,浓郁得要将我淹灭,我的未来没有丁点变化,仍是一片漆黑。
我没法再静下心来,一步步提升自己,一点点展露光芒。
嫉妒、不公的情绪如浪潮般爆发,我的双眼被妒嫉蒙蔽,我向林皎月出手了。
只要林皎月消失了,我这个影子就能站到人前。
我趁着林皎月一个人在书房时,悄悄地落在她身后,蓄力。
在我的即将打中她时,林伯出现了。
他轻巧地化解了我那一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拎着我的衣领离开了,全程未惊扰到林皎月分毫。
林伯拎着我来到林宅的西北角,林皎月住在南边的院子,从未涉足此处,所以我也未曾来过。
林伯推开一个院子,把我扔在地上。
我揉揉被摔痛的屁股,面目狰狞地爬了起来。
这才发现,院子里站着七个少年。
有二房的长子,三房的次子,五房的长子,以及林皎月的庶兄,剩下的几个我不认识,但隐约记得在府中见过。
可是他们没事一起聚在这干什么?
二房和五房向来不和,平时见面就吵架,他们今日怎会如此平静。
「从今天起,她加入你们。」
林伯话音刚落,我还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一群人就「哗啦」围上来,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在被他们揍晕前,我想,莫非这是特殊的欢迎仪式?
可是,我是女孩诶,就不能换一种方式吗?
我又用我昏沉的脑袋想了想,呃,好像他们当中的确没有女孩,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可是,二房的长子林子钰不是谦逊有礼、渊清玉絜的吗?可是他刚才是这群人中是揍得最狠,笑得最欢的那个。
我从林皎月的院子搬到这个叫「影痕」的院子里。
那七个少年也住在这,他们时不时就会和我切磋。当然,主要是「磋」我。
但磋着磋着,他们就自己打起来了。
我才发现,他们打我算是轻飘飘的了,他们互殴那才真是拳拳到肉,看得我胆颤心惊。
打累了,我们就直接瘫倒在地上。
也只有这时,我们才能够心平气和地聊聊。
原来,他们和我一样,也是影子。
但也不一样,我是盾,为保护而生;他们是剑,为除碍而生。
林家是百年世家,高洁清风,有邹鲁遗风;可世家大族,多腌臜之事,而影子多为斩龌龊。
当然,他们和我一样,不为人所知,尤其是不能被他们的孪生兄弟,也就是他们的影主发现。一旦被发现,影主将丧失家主的争夺机会,而影子将被诛杀。
「那不被发现,是不是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