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出现幻觉。一个穿蓝色丝质睡衣的漂亮女人,喝下半瓶红酒,趴在床上;一个胖硕的身影把一个高个男人,推入湖中……
后来,我发现这些幻觉并不虚幻。它们就像视觉成像,是真实的事件,折射到我的脑海里。
有一天,我自己出现幻觉中。我和一个高个年轻男子手牵手,站在一辆公汽的后排。公汽突然爆炸,火光冲天,像烟花一样灿烂……
13岁之前,我是个活泼的女孩子,活泼得过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奶奶被折腾得没法,骂我本是个匪气的男孩,投错了胎。
妈妈搂着我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匪气就匪气,起码看着不弱势,万一哪天我和她爸爸不在,也没人敢欺负我们家姑娘。”
妈妈一语成谶。13岁那一年,青城市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216公共汽车爆炸案。”
2月16日,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我就成了多余,被留在家中,和奶奶斗智斗勇。
而那两个人,乘车去梅华山,租一辆双人脚踏车,绕山骑一圈,中午共进午餐,下午泛舟梅华湖。一直到晚上,才手牵着手回来。
当然,有可能还有其它项目,比如看电影,KTV唱歌,等等。
总之,这一天为他们的“二人世界”而存在,他们要把这个传统坚持到老,以此体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精髓。
为了安抚我,他们常常带回玩具或零食。我咕咚咕咚吞着Q弹的果冻,酸溜溜地说:“隔壁的常阿姨说你们作,老夫老妻,还手牵手!”
爸爸妈妈哈哈大笑。我暗暗发誓:明年,你们休想丢下我!
2011年2月16日一大早,我爬起床。还好,他们还在吃早饭,豆浆油条油饼。我挂在爸爸的脖子上,吵着要同去。
他们被吵的没法,几乎就要答应。我那当过中学老师的奶奶上场了:“小美,谢小美,你的寒假作业做到哪里了?待会儿你的班主任肖老师要过来家访。”
哄谁呢?大过年的,还家访?爸爸站起身,我贴着他的背,双手搂着他的腰,双眼瞪着奶奶。
奶奶递过来她的手机:“你看,你看!”
短信上写着:胡老师,我待会儿过来给您拜年。
胡老师是我奶奶,肖老师是她的学生,也是学校的后辈。上了对口初中,奶奶把我塞进肖老师带的重点班,两人经常一起密谋,如何提高我的各科成绩。所以,肖老师那双眼睛就像舞台的打光灯,我走到哪,光柱就跟到哪。
家访倒不一定,拜年是真,但少不了要展示寒假作业。肖老师一定会边看便点评,嘚嘚嘚说个不停,充分展现对昔日恩师的涌泉相报。
想想那个场景,我蔫不拉几地松了手。爸爸妈妈憋着笑离场。
那一天果然无趣得很。胡老师和肖老师无视当事人的存在,将我从现象到本质,从智商到情商,分析了个透彻,将我的人生,从初一开始规划到硕士毕业。
晚饭时间,爸爸妈妈没有回来。打电话,手机无法接通。8点钟,仍然不见人影。11点钟,奶奶思前想后,抖着手拨打110。
一个女声传来:“您的儿子媳妇什么时候出的门?”
奶奶的声音在颤抖:“上午9点多。”
“他们准备去哪里?有没有乘坐67路有轨电车?”
“有,有可能。他们说要去青城大学,回学校去看看。”
那边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奶奶,是这样的,今天上午9点48分,有一辆开往青城大学的67路有轨电车爆炸。”
……
从那以后,我的大脑里经常出现幻觉,没有声音的图像,就像一个默片片段。公共汽车开在途中,突然爆炸,大火燃烧,瞬间成为一个空架;一群穿校服的少年聚在一起,殴打一个抱着头的少年;一个小男孩刺穿一个小女孩的耳膜……
特别是临睡前,各种幻象粉墨登场,稍纵即逝。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些幻象都是真实的,它们有的已经发生,有的可能在未来发生。
在奶奶的规划下,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青城大学,但是,我没有如她的愿,步她和爸妈的后尘,而是填了法律专业。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法官,律师也行。
学校扩招扩建,新修了不少宿舍楼。大三的时候,我们又搬了一次家。几个院系的女生合并住在一栋楼里。我们隔壁住的是化学系的女生。
我们隔壁住着一位校花级别的人物。下自习后,楼下有小提琴声传来,拉的是《彩云追月》。
我们寝室的四个女生趴着往下看,拉琴的是一个白衣长裤男生。深情款款,我们如醉如痴,却没有打动白月光,最终黯然离去。
某个风静月明的晚上,楼下再现奇观。无数个蜡烛摆成心形形状,一个男生捧着大束玫瑰,冲着楼上喊:“孟梦,我爱你!”
喊道第三声的时候,一盆冷水从天而降,男生被浇成落汤鸡,蜡烛噗噗噗地熄灭……
白月光孟梦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学校的各类晚会,她的名字从未落下。有时候是舞蹈,有时候是钢琴,才情横溢,惊艳四方。肤白貌美大长腿。成绩还好,据说已经入选内定保研名单。
走廊里碰到过几次,傲娇得像只大白鹅,昂首挺胸,旁若无人。
大三暑假前夕,经过白月光的宿舍。门大开,孟梦正在打包实习用具。瞬间,我的大脑里出现画面:人来人往的医院,身材虚胖,表情呆滞的孟梦被人搀扶,推开诊疗室的大门。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断续得到消息,实习期间,孟梦铊中毒,不知是误服,还是被投毒,脑部神经和中枢神经严重受损,肌肉萎缩,直至瘫痪在床。
自那以后,我变得神经质。外人以为我背法条背傻了,实际上我是在追踪幻觉。
那年暑假,奶奶带我回了一趟老家。榕江市是一座古朴的江南小镇,青石板路,通往爬满丝藤的小巷人家。榕江横跨南北,流入长江。
奶奶在这里有很多记忆,她学着她的妈妈样子,挎上竹篮,经过一个石桥,到对岸的城郊,去买最新鲜的农家菜。
桌上放着绿豆稀饭和生煎小包。我伸了一个懒腰。幻觉,它又出现了。
一辆黑色的SUV冲上石桥,行驶到中段,石桥突然断裂,SUV兜头俯冲下去……
我跳起来,穿上拖鞋往外跑。隔壁的李奶奶叫道:“小美,你奶奶买菜去了,你怎么穿睡衣往外跑!”
耳边风声呼呼,我拼命地奔跑。前方,奶奶和另外一位太婆有说有笑,正准备走上石桥。我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此时,一辆黑色SUV司机伸出脑袋,骂道:“拦在路中间,找死啊?”SUV绕过我们,冲上石桥,行驶到中段,石桥突然断裂,SUV兜头俯冲下去。
奶奶还没来及呵斥我,我们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石桥断裂,人车落水……
大四,我考取了司考证。毕业后,我入职一家律所,成为一名律师助理。
每天忙得像狗,幻觉偶尔还会出现,陌生的人陌生的场景,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它们就像烟火一样炸响,很快被我忘记。
直到有一天,我在烟火中看见了自己,和一个男子,随后是火光冲天的爆炸,如同百度搜索所描绘,十年前的“214公共汽车爆炸案”现场。
东城区公安分局,接待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警,名叫裴依依。
“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已经破了,凶手就是乘客之一,叫什么来着?对,陈一扁,厌世、反社会、变态。你在网上可以查得到。”
我摇头:“不是,他不是凶手,凶手马上又要策划一起公汽爆炸案。”
裴依依愣了一下:“马上?时间,地点,哪条线路?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眨眨眼睛,无言以对。
她合上手里的案卷,站起身:“小姑娘,等你有了确定的线索或证据,再来报案。”
我垂头丧气地走入电梯,就在门要关上的时候,一个手掌插进来,进来一个高个的小鲜肉。眉清目朗,长得不错,我要再看一眼,好巧不巧,正碰上他也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