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归一
看过《七仙女下凡》的民间话本吗？我是她们的妹妹九仙女。
如今，轮到我下凡历劫了。
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我知道，我会遇上一位如意郎君，琴瑟和鸣半生。
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所以我知道，如意郎君会在十年后遇上他的情劫，情劫的对象不是我。
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我却不知道，为了如意郎君能逆天改命，我每日每日要受遍九十九重天雷。
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我却不知道，情之一事，神仙也无可奈何。
顾承允走进我的冷宫时，身上还穿着天子大婚的婚袍。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十年了，他和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别无二致，甚至多添了些成人的稳重、天子的威仪。
那双眸子里，却再也没有我熟悉的温情和缱绻了。
今日是他和白月光秦臻的大喜日子，他来我宫中，是要来炫耀吗？
顾承允冷冷地将一道圣旨丢在我的脚边：“皇后九儿，装神弄鬼、妖言惑众，从今日起，幽闭冷宫，无诏不得外出。”
我细细听着，没有抬眸看他，这是淡淡地回道：“荣国公府千金秦臻，毓质名门、贤良淑德，册为皇贵妃，执掌六宫……”
“唔——”
话还没有说完，顾承允已经大步上前掐住了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看他，看他那张阴沉阴鸷得可怕的脸。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身边安插眼线——”顾承允低吼着，他以前从未吼过我的。
我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陛下忘了吗？我是下凡的仙女，没有我算不出来的事。你的皇位、你的秦臻……哪个不是我算来的？哪个不是我帮你夺来的？”
顾承允蓦地呼吸一窒，连带着掐我下巴的力道都松了不少。可他立马变了脸，把我甩到一旁，丝毫不顾我如今的身子有多虚弱。
顾承允转过身去背对我，负手而立，立在一片阴影里：“朕说了，你，装神弄鬼、妖言惑众，休要再用这种话蒙骗朕。”
天外响起一道惊雷，我忍不住发颤，死命捂着嘴，却还是有血从指缝中流出。
顾承允瞧都没瞧我一眼：“你跟随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你竟敢毒害秦臻、杀害朕的子嗣，朕……只是把你幽禁在此，对你已是足够仁慈！”
他抬腿就走，我浑身发颤，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溢出。
“从今往后，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是吗……”我虚弱地瘫倒在地上，耳边是顾承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你可知……为了遂你的愿、如你的意，我每天都要遭受九十九重天雷的惩罚？”
“我告诉过你的……你我人仙殊途，秦臻是你的情劫，我是你生命的过客，是你一意孤行……说要用一片真心拴住我，要用一腔真情对抗整个天道……”
说着说着，我轻轻笑了，笑自己愚蠢，笑自己醒悟太晚太晚。
顾承允对我，能有多少真心呢？不过是看我有用，能帮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罢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信你的。”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掐诀念咒：“九女自知犯下天条大忌，但已知错，愿天命垂怜……允我，归位。”
像是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百年，一道苍茫古老的声音在我的识海响起：
“九女，归位。”
一道白光闪过，这皇宫之中，顾承允的身边，再也不会有唤作九儿的人了。
我是天庭的九仙女，没错，我的姐姐们就是七仙女下凡的那个七仙女。
按照我们天庭的规矩，所有神仙满一千八百岁后都要下凡历练。
大姐大仙女，历练一次。
二姐二仙女，历练两次。
三姐……
以此类推，我最倒霉，得历练足足九次才行。
第一世遇见顾承允的时候，他还不叫顾承允，而是城墙脚下的一个小乞儿。
好心的侠女给了小乞儿一个馒头，小乞儿以身挡剑，在侠女的怀里含笑含泪地闭上了眼。
“仙女姐姐，要是还能见到你，哪怕只是给你当牛做马，也是值得的。”
第二世遇见顾承允的时候，他也不叫顾承允，而是穷乡僻壤的一个穷书生。
好心的书生给了狐妖一只兔子，狐妖成了宠物，陪穷书生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漫长的夜。
这一次，换突染恶疾的穷书生抱着小狐狸，含笑含泪的闭上了眼。
“我这一生……能遇见你这只小狐狸，也算值了。”
第三世第四世……
其实我知道的，小乞儿也好，穷书生也罢，不过是我下凡历练的过客。
我掐指一算，第一世身为侠女，为的是游历山河，体验人间疾苦。
第二世转入妖道，体验妖生的疾苦。
每一次历练都有主线任务，小乞儿和穷书生，以及后面的甲乙丙丁，说是过客都算抬举。
所以，我也没对他们上心。
直到我遇见第九世的顾承允。
我掐指一算，完了，算不出来了。
能算出来的，是旁人的因果报应不爽。
算不出来的，是自己的命运天道莫测。
我的主线任务，变成顾承允了。
第九次遇见顾承允的时候，他唤作顾承允，是不受宠的九皇子。
我们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擦肩而过，我认出了他，他转身拉住了我的手腕。
“姑娘长得甚似一位故人。”
明眸皓齿的他，模样是九世以来最帅的一次。
在顾承允碰到我的那一刹我就知道了，我这一世的劫数，是他。
同时我也知道了别的东西——
“公子可否往旁边走两步？”
顾承允一愣，但还是听了我的话，乖乖走了两步。
刚好躲过暗中的利箭。
藏在暗处的死士瞬间暴起，将行刺的人抓住揪了出来，押在顾承允面前。
顾承允却无心于此，而是好奇地看向我：“姑娘是怎么知道我会遇刺的？”
“算出来的。”我想了想说。
神仙这么高贵的身份，怎能随便暴露？
“姑娘大才，本王也是爱才之人，姑娘可愿跟本王回府？”
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点了点头。
前八次我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因此我也没把这一世的劫数放在心上。
区区一个顾承允，能害了我不成？
更何况，劫数不尽，我也无法回到天庭。
我点头后，顾承允看上去开心极了，眉眼弯弯，一瞬间，他似乎变回了第二世穷书生的模样。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讳呢。”顾承允和我一边走一边聊。
我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是家中第九个女儿，别人都以‘九儿’唤我。”
“那我赐你个姓吧，姓‘祝’，祝九儿好不好？”顾承允放慢了步子，适应我的速度。
我眉头一皱。
赐姓？太傲慢也太高高在上了，一个人间的皇子，什么档次，还配给我赐姓？
“你别误会，‘祝’是我母亲的姓，她……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顾承允率先看出了我的不快，连忙解释道。
我一愣，他这么说，我倒是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算了，你不喜欢，这事我以后不提了。”
见我半天没有回应，顾承允率先替我回绝，给足了我面子。
他低着脑袋，眼眸半垂的低落模样，一瞬间，像极了第一世的小乞儿。
“祝九儿就祝九儿吧，一个名字而已，不重要。”我轻轻应下了顾承允给我取的新名字，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很奇怪，这一世和顾承允相处，我能看到前八世的他的影子，但又处处透着不同。
这种不同让我心惊。
顾承允跟上我的脚步，步伐轻快，眉宇间的阴云一扫而空：“名字是很重要的，它代表着父母对孩子的美好祝福呢。”
“祝九儿，祝久，长长久久。”
是吗？
可我曾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和顾承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们一路聊回了王府。
“王爷又带回来一个美人呢。”某个仆人悄声说，我没在意。
“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个和秦臻六分相似的夏安了，这回又来一个八分相似的祝九儿，府里要不安宁咯。”某个仆人窃窃私语，我脚步一顿。
秦臻，顾承允爱而不得的白月光，顾承允这一世不得不受的情劫。
这都是在顾承允碰到我的那一刹我算出来的。
我的情劫是顾承允，顾承允的情劫却不是我。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但我没有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