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太子妃的第三年。
皇上为太子送上一位西域美人做侧室,美人绝色容颜,世间无双。
太子与她日日欢好。
我为此气急攻心,腹中孩子流产。
他指责我不懂规矩,说我嫉妒成性。
可是我的殿下,三年前你从现代穿过来的时候。
分明许我此生不负。
全京城的人都说,太子殿下是难得的浪子回头。
风流成性的太子林歌,三年前于桃花下初见胡将军独女,自此钟情于一人。
我本也以为如此。
直至今日,他纳了西域美人朗月为侧妃。
侍女微草来通报时,我绣花针一抖,殷红染了未绣完的虎头鞋。
门外传来他们调笑的声音,好不旖旎。
我飞奔出门。
大着肚子本就不方便,我双腿酸软,眼前一黑,竟跪倒在他们面前。
林歌怀里抱着娇娘,厌弃地看着狼狈的我。
桃花飘落在我眼前,好似三年前初遇之时。
他怀中姑娘抿唇偷笑:“诶呀,这是哪家的阿婆,怎么身上这么脏?”
我低头,地上的水潭里映出我的脸,头发凌乱、面容浮肿。
确实像极了宫里伺候的婆子。
“朗月,这位是太子妃,不要胡言。”
他语气虽严厉,目光却未分给我一寸。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个爱我至深太子林歌死了。
三年前,我被父亲侍妾困于桃花寺,太子殿下为救我跌入池塘。
他醒后举止疯癫,目光清澈。
他说,我是话本子的悲惨主角,而他是来救我的。
他说我在故事里悲苦半生,父母不合,亲朋背叛。
原太子等我死了才看透自己的真心,最后在王位上用余生怀念我的身影。
“杳杳,我绝不会如原来的太子那般负你。”
我当他说胡话,却听他许诺:
“我林歌,此生若负胡杳杳,则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誓言才过了三年啊。
我向林歌伸出手,盼望他拉我起身。
就像三年前那样,再次拉我出泥潭。
朗月却挡住了他的视线,亲昵地像一只小猫:“殿下,奴家学了掌中舞,不知殿下是否赏脸?”
我腹中阵痛,只得收回手安抚里面的小生命。
失去意识前,我听见林歌说:“胡杳杳,你总要识些大体。”
人心易变,父亲如此,太子也如此。
我的太子殿下,我突然不认识您了。
血流了一夜,我半条命都没了,还是没能保住我和林歌的第一个孩子。
这孩子大概是不想重复在我身上发生过的苦难,才这般决绝地离我而去。
毕竟我的父亲,就曾经宠妾灭妻,逼疯了我的母亲。
我想得出神,被一双冰凉的手拉回现实。
“娘娘这是发热了,微草去叫御医来。”
自幼跟着我的微草轻抚我的额头。
“娘娘还是要养好了身子,等满山的桃花都开了,老夫人就带娘娘去山上玩。”
她哄小孩一般抱着我,以往我梦魇,她都会提起我母亲来安抚。
我坐在雕花大床上,如一尊残破的泥相。
朗月与太子形影不离,像是故意一般,总喜欢在主院门口亲近。
这日他们又来了,我病气缠身,竟听着他们的声音咳出一口血。
“殿下,我们娘娘还病着,您和朗月姑娘能不能回房亲热?”
微草气急,冲去他们面前,目带愤怒。
“微草求您,照顾着点娘娘的身子吧!”
我想阻止她,流产后的无力感却阵阵袭来。
不要为了我得罪太子。
我早就习惯了无人关照的日子,太子许了我三年举案齐眉的美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微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为了我不值得的。
我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下身的剧痛,护在微草身前。
“殿下,微草只是无心之言,求您不要怪罪。”
只听朗月语气微嗔:“姐姐可真像个疯婆子。”
“不必管她,胡杳杳她娘就是个疯子。”
我浑身冰冷,不敢相信林歌的话。
太子殿下,原来最熟悉我的人,才能伤我至深啊。
“管好你的人,太子妃。”
他爱怜地吻过朗月的发顶:“从孤一见朗月,就知你与寻常女子不同,才是我的命中注定。”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林歌,上次在你面前哭,还是我母亲去世之时。
我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流泪。
胸口空了一块,只能用泪去填补。
入夏后,朗月那边有了喜,整个王府都是一片欢歌。
只有我这里煞是冷清。
朗月喜热闹,林歌就让我把之前的院子让给她。
我不让,还砸碎了林歌最喜爱的镇纸,被他强行拽出主院。
他威胁我,要是不搬就把我送回父亲家。
我日日做噩梦。
就连白日里,也常常出现幻觉。
有时是林歌拉着我的手,站在能摸见云的楼顶,转眼又把我推下楼。
有时是我娘站在桃花林深处,跟我讲姑娘家也要自强不息。
他们都说娘是个疯子,但我年幼之时,娘也曾把我环抱在怀里,教我写我的名字。
她说:“杳杳山水隔,娘希望你不管走多远,背后都有故乡依靠。”
“娘陪不了你一辈子,只希望杳杳长大后,常来看看娘。”
出嫁前一晚,娘忧心忡忡地拉着我的手。
“杳杳,你嫁了人,就不能再后悔了。”
“就算是老乡,也不能欺负娘的杳杳。”
她又在说胡话了,她明明是江南人,怎么会和长在京城的太子做老乡。
她身上有和父亲其他宠妾不一样的气味。
我说不清。
只是与太子殿下第一次相遇时,我在他身上也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气味。
所以当时,我才会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我深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
我娘是最疼我的,她要是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心疼得落泪。
可惜她早早得死了,只留我在苦痛的人世里挣扎。
我去里屋给娘的牌位上了香,这是我从主院带出来为数不多的东西。
我陪她聊些知心的话。
娘,我的心好疼啊……
三年的情感,怎么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烟雾缭绕里,我好像又一次看到了蜃景。
比现在年轻一点的林歌环抱住我,耳鬓厮磨。
我们那么亲近,都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那亲昵忽得加重了力道。
“胡杳杳,你对朗月做了什么?”
男人声音冰冷,在我耳畔炸开。
不是幻觉!
粗糙炽热的大手扼住我的喉咙,空气停滞一瞬。
他将我拖拽在椅上,疼得我流出泪来。
有一瞬间的恍惚,林歌好像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把手中的香囊甩在我脸上,冷笑道:
“你这个毒妇,朗月的孩子没了,你知道吗?”
我看了一眼,那香囊上刺绣的桃花分外惹眼。
那是娘送我的出嫁礼物。
它怎么会在朗月手里?
“她偷了我的东西。”
我推他,没推动。
林歌咬牙切齿,力道大得近乎要捏断我的骨头。
“那是孤的第一个孩子!朗月哭了一夜!”
“朗月从你私库里拿来的东西有问题,怎么回事你心里不清楚?”
盛夏酷暑难耐,我的背上积了一层薄汗,目眦欲裂。
我连她偷拿了我的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去害她?
她孩子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你有什么资格跑来责问我?
林歌,你个混蛋!
我发疯似的咬上林歌的喉咙,牙齿穿透了皮肉,铁锈的味道直冲鼻腔。
“你凭什么骂我?林歌,我从没哪里对不起你过!”
我的眼泪和他的血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的孩子,我为他缝好了虎头鞋,为他取好了名字,给他讨了娘娘庙里的彩头。
我本可以护着他,让他不像我小时候那样孤苦长大。
他能在早春扑蝴蝶,入秋识文字,不用被姨娘排挤,被弟弟妹妹推进冰冷的池水中。
可是他连京城的天都没见过。
就变成了我院里的一摊泥。
慌乱间,林歌挥手打掉了台上的牌位,紫金檀木断裂,半截刺在他手臂上。
林歌吃痛,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我泪痕未干,慌忙抱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牌位。
娘,您总是惦记着我的。
女儿不孝,让您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木刺扎透我的掌心,我无知无觉地用身体护在上面,任凭林歌对我拳打脚踢。
你打死我吧。
我死了,就能去陪我娘了。
“殿下,求您放过娘娘吧!”
快痛得昏过去之前,我听见了微草的声音。
幸好,还有微草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