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说,天才画家程世雨在女友去世后,悲痛欲绝,封笔退圈。
身边人日复一日地劝说着:“别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梦想。”
但这个世界上只余我知道,成为画家不是程世雨的梦想。
我抬起头,镜子中倒映的是程世雨那张英俊的脸。
程世雨,你带着我的身体死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我渐渐忘了自己的模样,可至少,我要看到。
若与你终老,你是什么模样。
半夜,我迷迷瞪瞪起来上厕所,尿完习惯性的擦屁股。
意外擦到了一串多余的东西。
我低头死盯着那串不属于我的东西。
出于好奇用力揪了一下,那东西传来深入灵魂的痛。
站起来跳了跳,那东西也跟着我跳了跳。
慌张的抬头,对上镜子里程世雨的脸。
酒意瞬间清醒,我冲到客厅,看见“我”躺在地上睡的正香。
客厅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试了所有能试的办法,就差一起跳楼双双去世。
直到快天亮,我们才被迫接受灵魂互换的现实。
程世雨是我工作室里最受排挤的画师。
因为他沉默木讷,寡言少语。
每天穿着幼稚的卡通服,梳着一个奇丑无比的蘑菇头。
不合群但又天资卓越。
我第一本小说刚出版,正声名鹊起。
工作室建议我趁热打铁,改编成动画再赚一笔。
为了降低成本,我们找了群便宜大学生。
其中最吸引我的,就是程世雨的画。
因为他总是闷不做声地画出和我的描述截然相反的画面。
但是看上去却更生动鲜活。
昨天下午,我伏在他的电脑桌前,对他的画指指点点:
“为什么要把雨中白色百合花改成红玫瑰?”
程世雨闷葫芦一样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好看。”
我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大手一挥。
其他画师也跟着把每一帧出现过的白色百合都改成红玫瑰。
没人对我表示不满,但我看到有人偷偷白了程世雨几眼。
毕竟这种因为他加大工作量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程世雨也注意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敌视目光。
挺直的脊背萎顿下去,像下雨天无处可去的小狗。
可怜巴巴,又无能为力。
下班后,为了团队凝聚力,我组织了员工聚餐。
席上,我歪着脑袋吃肘子,冷眼看六七个人围着程世雨敬酒。
直把他灌得两颊艳红,双眼迷离。
实心眼的傻小子来者不拒,统统喝下。
长个嘴就会喝酒,都不会说一句不喝了。
桌上的人都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喝多了出丑。
这要是喝太多,明天还得请假影响工期。
我这样的黑心老板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傻孩子背后:
“好啦好啦,小程喝多了,我先送他回去,你们接着玩。”
费力扶起傻孩子,到了车上我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哪。
程世雨本就少言寡语,喝多了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像做错事蹲在墙角不敢吭声的小破孩。
说话比我卡文的时候还费劲。
我只能把他胡乱地塞进车里,带回了我家。
刚把程世雨甩在沙发上,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响起,我下意识地烦躁了一瞬。
皱着眉头看着来电显示“妈妈”,果然又是她。
“盼楠,你妹妹下个月集训得要二十万,你到底啥时候给钱?”
我坐在沙发上,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捏着自己大腿内侧的肉:
“我都说了我没钱,是你非让她学画画的,早就跟你说了家里供不起。”
电话那边传来重重的叹息声:
“当年你高中的时候家里没钱供不起你,只能让你去打工,妈到现在想起来都后悔,所以现在不能让你妹妹也留遗憾啊!”
大腿内侧传来一阵阵揪心的刺痛,我没好气地对着电话阴阳怪气:
“反正我一分钱没有,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挂断电话,没多久手机就接二连三地响起微信提示音。
都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我妈在给我打感情牌。
又或者哭天抢地说我不孝,养我没用。
心烦得很,看到沙发上睡得死猪一样的程世雨。
喝多了就是好,现在我就算把他腰子噶了他都不知道。
给楼下超市打电话要了两瓶白酒,赤脚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
程世雨睡得很死,他兜里静音的手机在黑夜里亮了又暗。
我没管,拆开包装仰头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
食管和胃立马火烧火燎起来。
我闭气强忍着恶心将两瓶白酒灌进肚子里。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控制不住地倒下。
陷入黑暗之前,我下意识地攥紧了程世雨的衣角。
没想到再次醒来,我就被偷了身体。
一直到上班的时候,坐在程世雨的工位上。
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多荒谬。
程世雨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远程操控我面前的电脑。
假装是我在认真工作。
但午餐时间,没有一个人叫我吃饭。
就算我主动坐到别人身边,他们也会端着饭菜走开。
而被人拉走一起吃午饭的“我”,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还有人在路过我时阴阳怪气叫我“大天才”。
甚至我吃完饭回来,好好的画稿被人恶意删了图层。
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很沉默的人。
但现在才感受到,被孤立才是他的常态。
几乎和任何人都毫无交流地干坐了一天,下班的时候我都快憋疯了。
拉着程世雨就开始疯狂吐槽:
“你一个朋友都没有吗?为什么公司一个理你的人都没有?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被程世雨的灵魂束缚,我自身那张泼辣鲜活的俏脸都显出几分木讷。
无视掉我的叽叽喳喳,程世雨垂着眼睛:
“姐姐,我妈让我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回家,所以你现在得回我家一趟。”
我歪了歪头,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出来打工这些年,只要钱给的及时,家里没人管我的死活。
“你家里出事了?”
程世雨没吭声,表情是我从不会有的悲悯:
“我不能跟你回去,你必须自己去。”
“因为我不能瞒着我妈交朋友。”
到了程世雨家,我才懂了他为什么会是‘悲悯’这种神情。
程母对儿子的热情是我这辈子没体验过的。
她穿着有些褪色的深紫色秋衣秋裤,套在她身上看起来略大。
一进门程母就亲自给我解开鞋带换上拖鞋。
我的记忆里从没出现过我妈给我穿衣服。
从换衣服到洗手坐到餐桌前吃饭,程母每个环节都贴身伺候着。
我从受宠若惊到享受母爱,到最后觉得厌烦恐惧。
只用了两个小时。
我不习惯亲密接触。
所以餐后程母亲手喂我吃切好的水果,又用手指给我擦掉唇角的果汁。
我只觉得汗毛竖起,下意识坐的和程母远了些。
没想到程母直接拉着我的手开始掉眼泪。
滚烫的泪珠掉在手背上,恨不得给我灵魂也烫出水泡。
“宝宝是不喜欢妈妈了吗?上了大学你就不肯跟妈妈睡了,现在工作了就夜不归宿,今天还躲着妈妈。”
“宝宝说想要什么,妈妈这就给你买,不要信外面那些坏人的。”
程母一边说,一边想扑过来抱住我。
我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公司还有事,我先回去加班,最近都不回来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穿着居家服就往外跑,无视掉身后程母的哭声和追赶。
不多久,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我烦躁地拿出来看,来电显示是“妈妈”。
我想都没想就按了挂断。
太可怕了,好像个精神病患者。
心里禁不住感慨,程世雨,你的世界真的到处都在下雨。
充满了无孔不入的潮湿和无处躲避的灰暗。
回到我的小公寓,程世雨正坐在窗边看着楼下发呆。
我的手机就在他身边放着,他也没兴趣看。
十足一个自闭儿童。
真怕他哪天就抑郁了。
我进门瘫坐在沙发上:“你不会每天吃饭都要喂吧?”
看着自己的脸红了又红,浮现出不属于我的扭捏神色,我身上又起了层鸡皮疙瘩:
“别用我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程世雨沉默着把脸转过去,彻底面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见他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我就来气:
“陪我去买衣服!从你工资里扣钱!”
玛德,早就看他的卡通服不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