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每诞生一名聋哑女，都会被奉为村中神母。
为了得到这份尊荣，小妹刚出生时，就被我奶刺破了耳膜，送去祠堂完成了仪式。
小妹再回来时，我却发现她跟变了个人似的，竟与祠堂正中的那幅神母画像越长越像。
直到我数次遇上诡异之事，差点丢了性命。
我才确信……
神母是真的存在。
她要借我的血，让神迹降临。
我妈嚎了整整一夜，终于生出个红扑扑皱巴巴的小娃娃。
我奶急匆匆上前瞅，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又是女娃啊……好，多好咧，俺们喜欢女娃。」
我立在床边不敢吭声，为我妈擦拭额上的汗水。
我奶凑到接生婆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生婆露出为难的样子，犹豫着还是接过了我奶手中的几张红票子。
接生婆走后，我奶拿了一根针和碘伏，抱着小妹径直去了她的房间。
屋内，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直到晚上我奶才抱着小妹出来，她的胳膊被掐得红红的，声音都哭哑了。
不过一天时间，我家生了个聋哑女娃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虽已夜深，村子里却罕见的灯火通明。
李村长敲开了我家院门。
透过间隙，能望见外面围着不少村民，正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我奶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小妹迎了上去。
李村长不吭声，只从兜里掏出两根音叉互相碰撞，再伸到小妹身后。
小妹没有反应，仍旧呆呆望着李村长，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咯咯声。
李村长露出喜色：「十聋九哑，这一代神母终于有着落了！」
他沉吟片刻，问我奶：「东西准备好了吗？」
我奶点头，接过李村长递来的厚厚一沓红钞票，转身去了里屋。
这是一副瓮棺，由罐子和钵组成。
李村长念叨着说，瓮棺是蝉蛹的形状，寓意破茧重生。
在钵的底部，有一个小孔，是灵魂出入的通道，寓意灵魂不灭。
我们一行人来到村里的祠堂。
祠堂正中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年轻女人的画像。
画像两旁还挂着四幅看不懂的画，上面是奇奇怪怪的符号。
这是我第一次进祠堂，我盯着好一会儿，才发觉这些画纸竟都带着皮肤的肌理，越看越是心颤。
众人都离画像远远的，只有我奶上前将瓮棺抬上了供桌。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来搭把手？这事只能女人沾手！」我奶朝我吼道。
我慌忙跟了上去，按照我奶的要求脱掉了小妹身上裹着的布料。
我奶按住小妹的头，将一块红色的胶布贴在了小妹的嘴上。
霎时小妹在我怀中挣扎，却怎么都哭不出声了。
「去！把她放进瓮棺里！」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抱着小妹的手抓得更紧了。
我奶见我不动，嘴里骂骂咧咧的，直接逮住我的胳膊，带着我的手将小妹放进了瓮棺。
棺盖合上，她又从角落里抬出一面双面镜，立在了瓮棺和画像之间。
做完这些后，我奶拍了拍手上的灰，退到了一旁。
李村长走到供桌前，拿起桌面上的笛子，摇头晃脑地吹了起来。
众人这时才肯上前走几步，齐齐跪拜在画像前，念着：
「 愿神母降临，佑我子孙福寿安康。」
「 敬神母显灵，佑我来年五谷丰登。」
「 谢神母恩赐，佑我此生财气亨通。」
村民的祈福声伴随着幽幽笛声，一种庄严的神圣感涌遍了我的全身。
众人散去后，我心里放心不下小妹，一直徘徊在祠堂门外。
李村长看出了我的心思，阴恻恻地说：
「婷丫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你小妹作为人的部分将死去，再出来，她就是咱们村的神母了，人人都得敬着她，仰仗她。」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村长爷爷，觉着他的表情怪瘆人的，便一溜烟跑回了家。
直到三天两宿过去，小妹才被允许抱了出来。
她耷拉着脑袋，都快要感觉不到呼吸了，好像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我急得直掉眼泪，揪着我妈的衣角，叫嚷着要她给小妹喂奶。
我妈抿着嘴唇不为所动，视线落在了李村长身上。
李村长严肃虔敬，拿出一张画有符咒的红纸，用毛笔写下【李茹】二字。
「能活过瓮棺祭，必得天助。」
他将红纸对折三次，举在小妹面前用火柴烧了，说道：
「从此刻起，此女继承神母李茹的全部，包括名字。」
话音落下，李村长转身离去，原本守在院外的村中女人一拥而上。
她们满脸欣喜，排着队要给小妹喂奶。
那些没有生产的女人，甚至使用药物催奶，只为让小妹含上一口。
小妹不哭也不闹，吃饱后就睡着了。
她平静地躺在我的怀里，就像一个深深的湖底，没有一丝波澜。
我盯着她直出神，总感觉……
这不是原来那个小妹了。
像是感应到了我心中所想，小妹猛地睁开眼，直勾勾盯住我。
那眼珠子沉得像墨一般。
这哪里是婴儿的眸子！
我被吓得魂都要飞了，差点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我奶眼疾手快，急忙托住了小妹：
「哎唷！死丫头，这是咱们村的神仙，是女祖宗，万万不能落地呐！」
我惊魂未定，额上的冷汗直下。
一旁的大娘将袒露的乳白收好，笑眯眯说道：
「婷妹子，神仙的眼睛可不能一直看呐，会勾魂的！」
大娘的话久久萦绕在我的耳边。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我就遇上了奇怪的事。
晚上我睡去，梦里全是小妹的那双眼睛。
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迷糊中，我微微睁开眼。
竟瞧见小妹正靠着门框坐着，小手小脚上下不停地摆动，盯着我咯咯直笑。
按照村里的规矩，小妹不再是我们家的人了，而是归属于村里。
小妹将在各家各户长大，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做百家的守护神。
从今晚起的几天内，小妹应是我家对面的刘阿婆家养。
她怎会跑这儿来了？
回想起那双眸子，我心里直打鼓。
一咬牙，还是翻身起床，想要将小妹抱去刘阿婆家。
我穿好鞋，只转眼间的功夫，小妹却不见了。
「咯咯咯……」
小妹的笑声从屋外传来。
我循着这笑声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被一口枯井挡住了去路。
枯井被红布缠住井身，这一抹红，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小妹彻底没了影，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掉井里了？
我扒着井沿，脑袋向井内探去，黑洞洞的，一股子阴风直往我衣领里灌。
风里裹挟着腐臭的气味。
我刚觉着奇怪，就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掌，直接掉进了井里。
井很深，下坠中我感到一片眩晕，心脏都快要蹦出来。
在我万念俱灰时，突然出现一股力量抬了我一下。
虽然这股力量给了极好的缓冲，但落地时，我也被摔得龇牙咧嘴。
身下像是有无数玻璃渣子似的，扎得我鲜血淋漓，浑身火辣辣的疼。
这一下着实给我摔懵了，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我转动刺痛的脖颈，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井底的情况。
只一眼，我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那些扎得我生疼的东西，竟是无数碎骨残渣！
碎骨之下，还垫着一层层破烂得快要成条状的棉絮。
一颗颗小巧的头骨就躺在我脑袋旁，眼睛黑洞洞的，给人一种被凝视的惊悚感。
「啊——！！！」
我舌头僵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昏死了过去。
就在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鬼影。
鬼影的面庞，与祠堂正中的那张画像一模一样。
随着一声声嘹亮的鸡叫声，我猛地睁眼，头疼得快要炸开。
天边泛着微光，凉风拂在身上痒酥酥的。
反应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那口井……还有神母……
该是做噩梦了吧？
我缓缓松了口气，正想要起床，却发现那股痒酥酥的感觉都来自于后背部。
我向后抓了抓，「嘶——」地一声吃了痛，抓下了好几块血痂。
我赶紧抬起小腿的后侧查看，一道道已经结痂的伤痕挂在上面，看着都快要闭合了。
一股凉气顺着背脊直冲脑门。
神母，是真的存在……
我定了定神，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起身穿好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