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跟大安和谈的第十六个年头,战火又起。
领头的柔然王直言只要大安交出侮辱他兄弟的武安侯即刻退兵。
消息传回来,我瞄了眼院子里悠然看书的人。
“你在柔然身份竟贵重至此?”
“听说了吗,城中近日来了个公子,说是寻亲,凡提供有用线索者,皆能得赏钱。”
“可不是,我二舅的侄子的小舅子的姨妹夫就拿到钱了。
据说那公子自小长在柔然,不得养母喜欢,如今成年,做些倒卖生意,顺便找亲生父母。”
路过的行人议论声传至茶楼二楼。
“蒹葭,你说我们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同一人吗?”
手中转动着小茶蛊,我以手支颌,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楼下街道。
“不知。”
生硬地女声中规中矩。
“嗐,出都出来了,反正回去都要挨骂,不如玩个痛快,你这副样子,很影响小姐我的心情啊!”
杯中未喝完的茶水泼在桌上,“走罢,听了这么些天传闻,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围观人群颇多。
外围隐约能听见争论声自内传出。
“里面在说什么?”
我随手拉了个人询问。
“今日又有来帮公子寻亲地,两人说辞不一样,正吵着呢。”
被拉住的人头都没回,伸长脖子往圈内张望,随口回复。
人声嘈杂,听不清最中间之人所言。
我艰难挤进人群。
好不容易到最前面。
尚未来得及细听争辩内容。
眼神不经意撇过几人中贵公子模样地腰间。
蓦然凝住。
那块玉佩——
我曾在其他地方见过一块相似的。
二者间,除了刻的字,花纹一模一样。
大安皇族子嗣单薄,先大安帝驾崩前膝下仅一七岁幼子。
我父定王临危受命,接陛下密旨回京辅佐幼帝。
路上我爹还骂骂咧咧同我说“这那里是回去辅佐幼帝,分明就是要给他儿子铺路,等我回去削藩呢。”
我爹和先帝一母同胞,年轻时起过夺位心思,给先帝使了不少绊子。
先帝登基,第一批就要清算我爹这些人。
全靠太后求情,我爹得以免除一死。
被先帝打发到边境,无召不得回京。
初闻此等陈年旧事,我也认同我爹的削藩之言。
父女俩一路磨磨蹭蹭,等到京城,陛下都已葬入皇陵。
我爹入城后连梳洗都不曾。
掐着大腿涕泗横流。
顶着一路异样神情,跌跌撞撞奔向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宁宫,噗通跪地,嗷嗷哭。
“娘啊,儿不孝,这一走就是十几年,没能让您享天伦之乐……”
我爹巴拉巴拉一大推,以旧情唤醒太皇太后母爱。
许是真的心疼儿子,太皇太后红着眼眶捶打我爹。
徒留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老头爱看戏,忒喜欢效仿。
基于他掐大腿行为,我不知这哭号中有几分真情实意。
跟不上节奏,无法配合,我选择以不变应万变,保持沉默。
殿中一番叙旧,再出来时,我爹已不是那个被秘密传召而担心削藩的小王爷了。
现在是钮祜禄·定·摄政王。
太皇太后懿旨,定王戍边有功,今上年幼,特着定王为摄政王,主理监国。
撇过傻站着的我,顺带给了个郡主封号。
原以为好日子来了。
某天老头气冲冲回来拍桌子,“这个黄鼠狼真下作,玩不赢尽搞些歪门邪道。”
“本王不过实事求是,指出武安侯今年军费超支,他竟因此生出记恨,连宫门都没出,就提结两姓之好,着实可恶。”
“武安侯的军费眼看一年比一年多,谁知道他在搞什么东西。
大安都多少年没动武了?
军费为何一涨再涨?
当别人都是傻子?”
“还敢用你婚事拿捏我。
这个老匹夫!”
老头在厅堂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念叨叨。
“不喜欢就拒掉,何至于动怒?”
被迫听了一出朝堂上尔虞我诈地戏码,这个时候我还能气定神闲地喝茶,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不能拒,闺女!”
老头眼中三分挣扎,五分伤怀,两分愧疚。
我:……
“你被他抓住把柄了?”
这样子明显就是要卖女儿。
还是非我这亲生女儿不可那种。
皇族子嗣单薄,可不特指先帝。
我爹只我一个女儿。
这么些年,他那些小老婆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
老头被发配边境也不得闲。
广收义女,为部下牵红线,笼络人心。
军中将士利益皆系一体。
我爹虽无虎符,亦可掌将军权,南境十五万将士任凭差遣。
他借姻亲成无冕将军,却从未想过把我嫁出去换更多盟友。
老奸巨猾地狐狸第一次露出为难表情。
连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那里都能讨到好的人,竟也有被拿捏地一天。
印象中无所不能地爹爹遇到他人生中重大滑铁卢。
惊奇地同时,我心下微沉。
勉强笑着宽慰老头,“要是拒绝不了就答应吧,嫁谁不是嫁,只要他们受的住我这臭脾气。”
我爹就我一孩子,要什么给什么,性格难免骄纵,脾气在贵族圈里出了名的坏。
“这门亲事当年在上流圈里广为人知。
武安侯夫人和你娘同为江南人,又都嫁入京城,总要多些话,聊着聊着就给尚未出世的你定了门亲……”
老头越说越小声。
不出几日,武安侯府果真来下聘。
一同送来的还有块玉佩。
武安侯府管家为表重视,特意说明那玉为侯爷所赠,他们家少爷自小不离身。
我至今还记得父王当时表情。
从侧面证实了玉佩所含身份的真实性。
如此意义非凡地东西,总不能满大街都是。
如今,有一块除了刻字,其他与之并无不同的玉佩出现。
还是在武安侯曾经呆过几年的边境。
由不得我不多想。
大安举国兵力五十万,我爹和武安侯共占三十万。
两人同为能调动十五万大军的将军,朝堂上针锋相对地可不止一点军费问题。
武安侯布衣出身,凭军功封侯。
与我爹这种靠姻亲,没有功绩就掌权的将军不同。
很是看不上我爹。
又因老头皇室身份,在朝堂上压武安侯一头,常常被武安侯当面奚落。
他曾于朝堂上公然提出对幼帝不作为、我爹独揽大权的不满。
甚至联合众多武将劝诫幼帝禅让皇位于旁支宁王。
以此讥讽我爹欺压幼帝不知事,趁机监国之由。
真正惹怒我爹的是——
武安侯买通宫人,哄骗幼帝写禅位书。
要不是我爹发现及时,传国玉玺的大印就要盖在禅位诏书上了。
老头大发雷霆,在朝堂上处处找武安侯麻烦。
没想到把人逼急了,竟拖出陈年婚事。
我爹若不应下,不出半日,武安侯那边就能以此造谣我爹人品。
连带着动摇那些我爹用义女笼络住地人心。
试想,一个失信之人,如何让人信服他对义女地慈爱之心?
武安侯和我爹在政治上意见向左,娶我过门不过是为了给我爹添堵而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嫁过去日子不会好过。
我很清楚这点。
我爹更清楚。
临到婚前几天。
老头拉着我絮絮叨叨,什么‘江南风景如画,像你这样骄纵的性子,要是有机会去待几年,回来肯定能收收。
爹对不起你,你要不是生在皇家就好了!’
诸如此类地话。
我了解我爹可不是空口白话。
他这样说,我便已知其意。
当晚收拾东西,连夜逃婚。
人无完人。
武安侯能以婚约制衡我爹。
我为什么不能找到他把柄,反过来攻击?
武安侯府内精致的园林,以及超规制地奴仆,怎么也跟清廉沾不上边。
我爹回京两年,和武安候斗了一年半,这种关头还没找出其错处。
那么,把柄就只能在别处了。
边关一战,武安侯回京受爵,未曾去过其他地方。
想寻其要害,只能去他曾呆过的边关。
即使知道此行凶险,希望渺茫,总要试试方才安心。
蒹葭以己身在人群中为我撑出一片天地。
我眼神定在贵公子腰间眨也不眨。
他那玉佩和武安侯府下聘时送来的那个几乎相差无几。
有没有可能……
“公子身上这玉佩……”
“如何?”
即使我声音近乎呢喃,贵公子身后的小斯在周围嘈杂环境下也清晰捕捉到内容,急忙追问。
贵公子也把目光投向我。
“不瞒姑娘,这玉佩我们少爷自小不离身,家中太太说捡到我们少爷时就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