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昀结婚的第一千零三天，协议离婚了。
周昀是一名战地记者，婚姻存续的三年，我们只见过两次。
如果从离婚那一年开始算，
——我爱了他五十三年。
第1章 姜齐
我叫姜齐，是一名博三的生物学直博博士生，就读在全国最顶尖的学府。
隔壁班有个同级的男生，从博士入学就开始高调地追我。
虽然我一再表示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但没有人相信，室友徐青青说，哪有人谈恋爱不换情头不发朋友圈也不挂微信封面，三年也没有来学校看过女朋友，甚至电话粥都没有煲过。
「姜齐，你周末甚至过节都泡在实验室，总不能在梦里谈恋爱吧！」
我其实可以证明，比如说给她看看我的结婚证，——我结婚了，已经三年了。
我的丈夫叫周昀，是一名战地记者。
但我确实很久没有见他了，大概有……四百多天。
去年除夕，我提前提交了要投稿的论文，去超市买了水果和菜，回家包了饺子，煎了鱼汤。
等到鱼汤变冷，饺子也坨到了一起，电视机里的难忘今宵都唱完了，他也没有回来。
接到周昀的电话，已经是初一下午了。电话那边他温声说着抱歉，说航班临时被取消，航站楼里也没有信号，他已经乘车辗转到了另一座城市，无法赶回国了。
「姜齐，新年快乐，学业有成。」
电话那边有人在喊他，一个男人喊了他的英文名字，还有一个女人喊他周昀，应该都是他的同伴。
「抱歉，我们要出发了，我给你寄了礼物，记得查收。」
我说好，祝他也平安，嗓子涩涩的，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周昀寄回的礼物，是一条当地民族花纹的围巾，一小盒巧克力，和两张照片。
一张是他在河边拍的朝霞，另一张应该是别人的抓拍，照片里有三个人，年纪小一些蓝眼睛的，应该是那个说英文的男生，扎着马尾有小雀斑的，是那个国人女孩子。
还有周昀，正低头调试录音笔，他很高，头发有些偏棕色，大概是很久没剪了，气候又干燥，像一颗毛茸茸的栗子球。
周昀比我大七岁，已经过三十了，但看着还像大学生一样充满朝气。
他好像一直都没变，从我第一次见他开始。
比礼物先到的，还有一笔转账，附言是「姜齐的学费生活费」。
从大二开始，我就表示过不需要再给我打钱了，我有奖学金，也可以勤工俭学，但周昀还是会在每年过年后，把学费和生活费打给我。
「只要你想继续读，我就会一直资助你。」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这笔钱都被我存进了一张银行卡里，我打算，
——等下次见面，同他离婚的时候，一起还给他。
第2章 周昀
隔壁班的男生叫谭思印，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比我小两岁，上学的时候就跳过级。
看得出来，他家境很优渥，经常聚餐、滑雪、看展、请大家喝下午茶。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实验进度卡住了，就出去找人喝顿酒，在校园的操场上边弹吉他边唱歌，引来一群女孩子跟着唱。
和他相比，我显得无趣又拧巴，实验做不出来，就住在实验室里埋头一直做，不停地换条件试，直到找到新的解决思路。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只会消停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再来找我。
一开始，他送我的东西都很名贵，我不肯收。后来，他变了法子，送我国际上生物学最新的杂志，还有他整理好的，和我研究领域很相近的论文。
我舍不得退回去，这些杂志很多，是凭我自己不能这么快订得到的。我只能收下，道谢，再按市价的两倍转钱给他。
徐青青说，如果连谭思印我都不喜欢，那我大概真的只喜欢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吧。
不是的，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周昀，喜欢十年了。
比我喜欢生物学的时间，还要久。
学院最近有一个商业奖学金，两万元，只有一个名额，是一位校友资助的。原本报了我和谭思印两个人的名字上去，我们的课业成绩和论文水平不相上下，学院要做进一步地评定。
但谭思印退出了，把名额让给了我。
这是博士入学三年来，我第一次去找他，「你不需要这样做，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啊，没关系的，我想你可能，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谭思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不小心看到过你本科助学金的申请表……」
我沉默下来。
本科时，我还不叫姜齐，叫姜三招。
三招，因为是家中第三个女孩子，大招和二招都没能招到弟弟，接力棒传到了我手中。
申请表上，我的籍贯在一个贫困县。确切地说，是在那个贫困县里的山区，从家里走到乡中学，要快三个小时。
我第一次见周昀，就是在乡里的学校。
二十二岁的周昀刚刚本科毕业，背着相机，穿着黑色的冲锋衣，眼睛明亮清澈，透着炯炯的光。
他来采风，遇到了在办退学手续的我。
第3章 三招
十五岁的姜三招，是初中的第一名，老师说她有希望考上城里的高中。
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了，三招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我成绩好，爸妈原本答应让我继续读书试试。老师说了，城里的高中每年会给排名前十的学生奖学金，最高能给五千，不仅够我的学费，还能留一些给家里。
但，家里又生了一个弟弟。
二弟周岁喜宴的时候，当老师的姑父喝多了，嚷嚷，
「咱村这几年就两个考上城里学校的，都是男娃子咧，
——娃到了高中，也考不过城里娃。」
「五千！那是城里学习最好的娃才能拿的……女娃，那是扔钱！」
「不如攒点钱，供一供老大和老二，瞧老二这劲儿，是个聪明娃呐……」
姑姑家已经送出去两个妹妹了，还没儿子，姑姑和姑父看着大弟弟和二弟，眼红得很，
「女娃子，读那么些书做什么……」
姑父是乡里的老师，是家里同辈最受敬重的人，他讲话，家里人向来要多信几分。
听到姑父说二弟是个聪明娃，爸妈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弟弟一夜之间长大，去考回个秀才光宗耀祖。
喜宴结束后，我收拾桌上剩下的腌菜，妈走到我身边，
「三招啊……你也听到你姑父说的了，咱从来没有能考上的女娃……」
「我能，妈，这次考试我还是第一。」
「你姑父说了，女娃子没后劲，到后面男娃一发力，你就比不上了。」
「妈，我比学校第二的男娃高20分！」
「那以后也是不行的啊，你是女娃啊……三招，你读的书够多了，就算考上高中，也是要钱的……回家帮帮我和你爸吧……」
家里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大姐的女儿都出生了，嫁出去的女孩子，不能再帮衬家里了。
我的本子被爸填了柴火，他沉默着，和那堆枯柴一样的枯瘦，没和我讲话。
办退学的老师已经见怪不怪。
他瞅了一眼表格上我家的村子，嘀咕着这村儿就没几个让继续读的。
我面无表情，抱着书往外走，没走几步被喊住了，「——姜三招，你等等！」
「城里来了个大学生，想见见咱这儿的第一名……」
我是在老师的屋子里和周昀见面的，他攥着我从来没见过的钢笔，翻看我的卷子，赞叹我那一手字写得真工整。
我哪里会练什么字，所有字都是照着课本一笔一划抄的。
他逆着窗子坐，阳光就那么从他背后扑过来，晃疼了我的眼睛。
「诶，——你怎么哭了！？」周昀慌了，二十二岁的周昀还没谈过女朋友，家中也没有姐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孩子掉眼泪。
他递纸巾给我，是那种小包的，有香味的，折叠起来的纸巾。
周昀说我太可惜了，他说我书读的极好，比他当初都好。
——我当时竟信了，后来才在周昀家里看到他初中参加竞赛的证书，一厚摞，还有年年第一名的奖状。
「你不要怕，我可以资助你读书，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