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我的未婚夫已成了人人敬仰的南朝圣僧。
而我,是百姓口中穷兵黩武,阴狠暴戾的北翼女帝。
三年前,他撕毁婚书,我跪在雪地里苦苦哀求。
三年后,我要将他拉下神坛,成为我北翼的新后。
和尚被捆上殿时,堂下已然跪着一个人。
我于尊位之上,冷眼看着这一男一女;
男子清逸出尘,女子琼花玉貌,俨然一对璧人。
若不是身上层层叠叠的绳索捆着,当真会给人一种这样的错觉。
「罪奴江蓠,抬起头来。」身旁的太监开口。
堂下女子身子抖了抖,抬起头怯怯地看我,一双眼透着迷茫与恐惧。
故人的脸,还是这般让我生厌。
我恶心欲呕,嫌恶地垂眸,挥挥手,三四个太监走上前,将她的外衣剥下。
露出后背大片光洁的肌肤,和尚别过脸去。
「装什么清高?」我冷哼出声,「你们当日背着我暗通款曲时,怎不见扭捏?」
我让太监掰着他的头,强迫他睁开眼看。
「你现在叫什么来着?」我托腮作沉思状,「哦对,空寂和尚,南朝圣僧。」
江蓠奋力挣扎着,在场所有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芒刺背。
她嘤咛一声,我便使人抽一鞭子,直至后背血肉模糊。
女子的鲜血溅在和尚出尘不染的脸上,仿若艳丽夺目的红花。
我抚掌大笑,他却突然匍匐在地,开口求我饶江蓠一命。
他说,苍生有好生之德。
他说,如此嗜杀的帝王,必定会失尽民心。
我的脸突然冷下来,周遭的宫人齐刷刷跪下。
「你求我?裴珩。」我走下殿去,站在他身前。
「你为了一个罪奴,居然肯开口求我?」
我抚掌大笑,俯下身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鲜红色的指甲嵌进肉里。
一个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个是我曾经真心相待的至交好友。
是不是很可笑?
裴珩,南朝曾经最负盛名的五皇子,如今却剃度出家,被我拘进北翼的皇宫里。
南朝百姓闹了许久,朝堂上的声音也难听。但我丝毫不在乎。
我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我要他亲口答应入后宫,成为我北翼女帝的新后。
可无论我如何逼迫,他依旧不肯松口。
在他的斋饭中掺入荤腥,三天两头派人到宫里的安华殿捣乱,把他五花大绑丢到我安置男宠的院子里。
甚至剥去他一身僧袍,让他跪在灼烫的青石板上,任由烈阳炙烤。
他都不肯说一句愿意。
但如今于殿上,当着宫人的面,他居然为了罪奴江蓠求我。
真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明明与他青梅竹马,两国联姻的人是我,与他月下定情,交换彼此信物的人也是我。
「砰」地一声,我将一枚玉玦砸碎在裴珩面前。
他抬了抬头,眼神中流露出惊诧。
「认得吗?」我问他,「你们二人的定情信物,我好好保管了三年。」
他怔了怔,身子颤抖,再次压低头颅。
「求陛下,饶江蓠一命。」
他说,江蓠曾是我少女时代最好的朋友。
当年,北翼昭和公主和忆安公主,两小无猜的情谊人人艳羡。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叛我。
我叫慕容昭,生于丰饶富庶的北翼,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女儿。
天下四分,除北翼外,南朝尚武,全民皆兵;西州蛮荒,野心勃勃;东霖平原之地,偏安一隅与世无争。
我五岁那年获封昭和公主,与我一同受封的,还有已故大将军的女儿。
忆安公主江蓠父母双亡,凭着家族的赫赫战功成为了我最好的玩伴。
我们一同读书写字,一同在太傅的茶水里放蟑螂,一同学女红刺绣,一同在春日于郊外策马驰骋。
十五岁那年,北翼与南朝联姻,我站在屏风后面,一眼就认定了殿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父皇说,这是南朝的五皇子裴珩,最有机会成为南朝储君的人选。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江蓠的脸红,是因为陌生的男子到访。
我还笑着打趣她,让父皇母后尽早给她物色一个跟裴珩一样俊秀的夫婿。
直到三年前那个漫天血红的月夜,她将那枚玉玦丢在我面前,用可悲又戏谑的眼神看着我。
告诉我,她一直都恨我,恨不得我死。
她恨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裴珩,所以她要亲手毁掉。
毁掉我。
裴珩求我饶过江蓠的性命。
我将他们分别囚禁在两间相邻的牢房中,只隔着一面墙。
墙上有个洞被木板封死。
行刑官在江蓠身上割下两片肉时,她凄厉的哭喊声透过墙壁,钻进裴珩的耳朵里。
每天割两刀,从大腿到手臂到后背,不伤及性命,力求将痛楚放到最大。
我命人用浸过盐水的钝刀下手,这样更折磨人。
割下来的肉,日日送进隔壁牢房,让裴珩看一眼,然后丢出去喂狗。
宫人来报,裴珩的面色如常,在看到血淋淋的物什后,仍然神态自若地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行刑的第十日,江蓠昏死过去,身上再没有一处好皮肉。
我终于踏足阴暗潮湿的牢房。
「打开木板。」
透过洞口,能看见裴珩俊美的侧脸。
「裴珩,这十日来,孤送你的礼物,你可还满意?」
他听见我的声音,兀自睁开双眼朝这边看来。
一眼便看见了我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江蓠的颈间。
他颤颤巍巍贴近墙边,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扶着墙,竭力往这边看。
他又来求我。
求我别再手染鲜血,求我放下手中屠刀。
我最讨厌他为了旁人指责我的模样。
「孤给了你十天时间,可你没给出一个让孤满意的答复。」
「贫僧,贫僧任凭陛下处置。」
我皱起眉头,「你知道我要什么,裴珩。」
他垂下头,紧抿着唇。
我要他做我的新后。
「我要你亲口说爱我。」
他颤抖着身子,抬起头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依旧不肯张口吐露一个字。
我绝望地闭上眼,手起刀落。
愤恨之深,力气之大,几乎把江蓠的头颅整个削下来,裴珩睁着眼,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我。
良久,才嗫嚅出声。
「陛下…真是疯魔了…」
我确实疯魔了。
在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中,原先的那个慕容昭已经死了。
西州蛮夷欺我北翼只有公主,没有皇子,居然与叛臣里应外合,带兵攻进皇城。
他们在禁宫内大肆掠杀,斩下我父皇的头颅悬于大殿之上。
母后身负重伤濒死之际,让人牵了快马护送我从密道出城。
我奋不顾身地往外跑,一边抹泪一边不敢回头,直到看见天边炸响一枚信烟。
黄绿白三色,是我与江蓠约定的信号。
小时候太傅每每被我们捉弄,都要拿着戒尺满园子问罪,我跟江蓠分头躲藏,黄绿白的意思是,她躲在系着黄丝带的绿树下。
我已经失去了父皇和母后,再不能失去江蓠。
毫不犹豫地掉转马头返回,却在约定的地点处被叛军俘获。
他们撕开我的衣衫,江蓠就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嘴里还振振有词。
「将军,我说得对吧。」她勾唇一笑,「北翼的昭和公主天人之姿,我哪里比得上她的一星半点。」
「你们仔细想想,我只是一个孤女,挂着虚名的忆安公主,无权无势的。」
「若是西州想要统治北翼,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北翼皇族。」
士兵们淫邪一笑,朝我扑将过来。
夜空中明月高悬,我死死盯着窗外凄冷的月光,父皇的头颅在风中摇摇晃晃。
耳边的声音支离破碎。
身上越发地疼痛,我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哀嚎,任由他们肆意发泄着。
江蓠说她恨极了我。
为何我生来尊贵,有父皇母后的疼爱,有裴珩这样的良配,而她却只能靠着亡父的荫庇,徒担一个公主的虚名?
她同我一样,也爱着裴珩。
「裴郎也爱我。」临走前,她将一枚玉玦扔在我的眼前。
这是裴珩腰间的玉佩,我看得分明。
可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曾经说过要与我厮守一生的人,早就移情他人。
父皇母后死了,我又受了如此奇耻大辱,裴珩是我最后的希望。
南朝善武,兵力强盛,若有了裴珩的帮助,北翼便复国有望。
于是,在叛军将我押送回西州的途中,我趁其不备,从山崖跳下逃脱,庆幸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