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了顾宴礼三年,爱他到没有下限,从大昭尊贵的公主变成声名狼藉的怨女。
他却转头将我扔进庵堂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又纵容他的白月光拿我当射箭的靶子,杀了我最爱的桃花马下酒吃。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远离他,如他所愿嫁给旁人。
他却红着眼掀了我的喜堂,跪在我面前求我:“昭昭,你再看看我。”
从承露寺出来那日,是个阴雨天。
我颤颤巍巍地拜别老师父们,谨记着三年来她们的警告,然而一只脚才刚踏出寺门,迎面一只箭雨飞了过来。
箭身擦过我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射入我身后的门板。
我登时愣在原地,被吓得浑身冰凉。
“王爷,你送我的这把弓,真好用!”门外不远处,方嘉荣手握着一把长弓,兴奋地跑向顾宴礼,又眉头微皱,“不过,我技艺不精,险些射中殿下了呢,她会不会生气?。”
方嘉荣抬眸瞥向我,我下意识后退半步,低头捂住袖口,藏好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
只有我知道,她方才那一箭,分明是在警告我。
“不会的,她不敢。”
顾宴礼应了声,动作轻柔地扶她上了马车,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他眼神在触及到我时,倏然变得冷漠。
他阔步向我走来:“姜昭,嘉荣如今在学射箭,回去后,你去做她的陪学,别再生出些恶毒的心思,知道了吗?”
声音冷厉,只有嫌恶,和从前一样,他还是厌恶我到了极点。
我下意识按向自己心口。
那颗曾经为顾宴礼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悲喜的心里,此刻却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承露寺三年挨冻受饿朝不保夕,已经彻底将我从前的骄傲张扬尽数磨得平整,胸口被老师父们按着烙上的烫痕还提醒着我,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我能纠缠的。
我低头应道:“知道了。”
顾宴礼盯着我看了许久,也许是在想我说的是真的假的。
良久,他才冷嗤一声警告我:“你最好是真的知道,回去以后离嘉荣和本王都远些,少要肖想不是你的位置。”
“你若安分,大昭的长公主便还是你;若不安分,南山皇陵下本王已经给你留了位置,你好自为之。”
我低声说是。
顾宴礼给我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车上便有我从前的丫鬟辛夷。
她一见我便泣涕涟涟,又哭又笑:“殿下,三年了,您总算出来了,先帝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您,只是可惜了……”
辛夷的话又将我拉回了从前,那时我还只是大昭唯一的公主。
父皇宠我,将我惯得无法无天,便养就了我一副跋扈骄纵的性子。
顾宴礼跟着他父亲南阳王回朝诉职那日,玉容玉骨,端庄自持。
京中无人不夸他好颜色,无人不称他芝兰玉树。
我坐在高头大马上,心头微动,马鞭冲他摇摇一指:
“父皇,我要他!”
父皇一向疼我,竟随手去了他父亲的兵权,将他们留在了京中。
顾宴礼便被指给我做了驸马。
他不喜我,我却日日缠着他。
他要读书,我便做了梨汤送去;他要写字作画,我便为他碾磨。
顾宴礼受着我的好,却又不给我好脸色。
从前那些同我厮混的纨绔子弟们笑我自甘下贱,京中各家名门闺秀也在暗中讥笑恬不知耻。
我那时还年轻,不知道用力去敲一扇已为自己关上了的门只会适得其反,自以为只要剖开一颗心对那人好,便会有回应。
现在看来,回应是有了。
三年前顾宴礼发动了宫变,大权在握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扔去了承露寺。
而后软禁了父皇。
我在承露寺一待便是三年,以至于到父皇临终,我都没能见上他一眼。
顾宴礼说的让我陪方嘉荣练箭,其实就是让我给她当靶子。
校场上,方嘉荣让我头顶着一只白梨,站在靶子前。
她则手握长弓,拉满,箭尖瞄准了我,一如这三年来在承露寺所受的一样。
我小腿发软,几乎是将自己的掌心掐得出了血,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着箭尖。
然而就在箭矢飞来之际,我还是软了身形,跌坐在地上。
“都怪你,害得我射偏了!”
方嘉荣气急败坏,一记长鞭甩了过来。
我没躲过,手背被抽出来一道血痕,恐惧再次笼罩在我心头,我颤抖地抱着自己往靶子的方向躲:
“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捡起来,这就捡起来……”
方嘉荣却置若罔闻,还要继续打。
宫中在这时派了人来:“殿下,陛下请您进宫叙旧。”
方嘉荣一顿,仿佛这才想起我的公主身份,放我离去。
听公公说,父皇辞世后,顾宴礼把持朝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我的弟弟姜若成了新帝。
顾宴礼在太极殿前等我,一见我便警告:“等下见了陛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我悄悄地扯过袖子盖住手背上的鞭痕,虽则不明所以,但还是唯唯诺诺地点头。
姜若兴奋地拉着我说尽这三年的离别的思念,话头一转,落到我身上:“阿姊,父皇临终前托朕为你相看一个如意郎君,你有什么看法?”
顾宴礼坐在下手,慢条斯理地饮着杯中酒,却悄无声息地剜了我一眼。
我这才明白,他方才来时说的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担心我还会像从前那样纠缠他,在姜若面前又乱说。
但他忘了,三年来,承露寺老师父们受他的指示,日日警告我“日后不要纠缠顾小郎君”。
她们扇我耳光,深冬的季节喂我喝冷水,又在我受不住而发烧的时候往我身上扎竹签。
我身上的每一处疤痕,都是心悦于他的惩戒。
哪里还敢再纠缠他?
我垂眸,循着姜若的话头往下走:“都听陛下安排。”
姜若释然笑了:“既然如此,朕这便为你定了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沈鹤川,阿姊你看如何?”
“妥的。”
我话刚落,顾宴礼“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杯盏。
我和姜若同时看去,顾宴礼脸色微沉,起身拂袖而去。
姜若又拉着我说了许多话,天将降黑了才放我出去。
我前脚刚出宫,便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
落日余晖中,顾宴礼冷睨着我:“姜昭,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你以为你肯自甘下贱嫁给沈鹤川那个纨绔,本王便会怜惜你替你求情?”
我被他掐得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三年来在承露寺的黑暗处境再度笼罩住我,身上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
眼泪从眼角落下,我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只能颤抖地摇头:“别、别打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爷,方小姐突然落水,请您去一趟。”
顾宴礼这才松开了我,沉沉瞪了我一眼,扬长而去。
压制在头顶的阴云骤然消散,我还心有余悸,靠着宫墙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喃喃自语:“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再也不敢纠缠……”
“殿下?”
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眼前多了一只手。
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而指节分明,捏着一方帕子。
阴影忽然落下。
我猛地抬手抱住脑袋:“别打我!”
那人似乎愣住了,攥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放柔了声音:“殿下,是我,沈鹤川。”
我迟疑地放下挡在眼前的胳膊,抬眸却撞进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
沈鹤川蹲在我面前,将帕子塞进我的手心:“殿下,别怕,擦擦眼泪。”
姜若在宫外为我设了长公主府,沈鹤川便送我回去。
他骑着马在前面开路,我在坐在马车中跟在后面。
偶尔我掀开帘子往外看,便刚好和沈鹤川回头看过来的眼睛对上,沈鹤川对我扬眉笑笑,便又扭头回去。
辛夷愁眉苦脸地叹着气问我:“哎,殿下真的要把沈小侯爷指给您做您的驸马吗?”
我点点头。
说起来,我和沈鹤川也算青梅竹马,从前父皇还在时,京中的纨绔以我和沈鹤川为最。
我打马过长街,张扬跋扈;他翘课斗鸡,不学无术。
我们两个,志趣相投又沆瀣一气,都没什么好名声。
直到后面我瞧上了顾宴礼,便同沈鹤川渐行渐远,压过他的名头成了上京第一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