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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生不出男孩,都去找村长。他主持的“头女祭神”,是流传百年的送子习俗。杀掉长女,博得神灵喜爱,送子洞的待产妇才会生下儿子。可是,我妈被抬回家时,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她眼神惊恐,一句话来回重复—“别过来,别过来……”

我四弟就是我爸祭神求来的。

进村时,我爸抱着他,笑得开花,见到人就凑过去:“看,这是我儿子,又白又胖,八斤重!”

他们夸得好听,我爸恨不得敲锣打鼓,在村口牌子上贴大字,告诉全村:我们陈家有后了……

他和邻里乡亲谈的火热,瞥见我和二姐也没理。

二姐紧攥着我,手心里渗出微汗。

我踮起脚,伸着脖子,找我妈和大姐的身影。

远处,六个壮汉抬着轿子,不紧不慢地往村里走。

我妈瘫在轿子上,四肢软塌塌地垂着。

上衣皱皱巴巴,领口微开,嘴巴一开一合。

我俩赶着上前迎,却被我爸用肩膀撞向了一边。

他对跟在轿子旁的村长一脸讨好,笑着说:“村长,这次能生男娃,多亏了您出手,真是救了我命了,这回老祖宗不会再托梦怪我了。”

我往队伍后面瞅了瞅,抬起头看着村长,试着问出:“我大姐呢?”

我爸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带着怒气:“提这做什么!”又低声咒骂我,“蠢货。”

然后,小心翼翼地拍着襁褓里的大胖小子。

二姐赶紧把我拉了回来,挡在身后。

村主任经过我时,低着头,眯着眼笑:“三丫头,你大姐享福去了。”

他双眼漆黑无底,仿佛多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盯得人心里发毛。

我紧攥着二姐的衣服,下意识往后躲,又鼓着勇气探出一点脸看着他。

村主任走远了,半路扭回头,那个眼神就像后山里头的野狼盯着心心念念的猎物。

到家后,右屋的杨叔杨婶跟着跑进屋,说是要看我四弟。

我四弟回来不哭不闹,闭上眼睡得老香。

杨叔杨婶的眼神透亮,我爸将腰板挺得更直。

杨叔满脸羡慕:“这就是神赐下的男娃,好招人稀罕。”

说话间,杨叔作势上手去摸,被我爸用力拍开,嫌弃道:“别碰我儿子,看你一手老茧,摸坏了可咋整。”

他们家生了四胎都是女孩,在此之前,和我们家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出门前,听杨叔杨婶念叨,下次怀孕,也要去找村主任做“祭神”。

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蹲在角落的我妈,神情恍惚,眼神惊恐。

我靠近终于听清,她一直嘟囔地话:“别过来,别过来……”

我爸拿了几块微黄的布,喊我二姐去洗尿布。

扭头瞥见了蹲在我妈旁边的我,把我抻起来,硬声说:“闲的没事干?去,给你弟弟扯几块新尿布。”

我有些急切:“爸,我妈她有点奇怪,你听……”

我爸用力一把将我推出屋:“你懂什么?她是高兴傻了。”

透过窗缝,看到我爸将我妈按在床上,我妈机械地撩起衣服,喂刚醒的弟弟吃奶。

她的嘴里依旧叨叨不停。

夜里,我偷跟着我妈跑到后山顶。

后山是村主任举行“头女祭神”的地方。

我妈穿得整齐,重梳了头发,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恍然。

她面对着悬崖,重重跪下。

从后面看,肩膀处颤抖得厉害,啜泣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她用尖石咔咔地划着木板,边动边说:“妈有罪……妈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去,去信那狗屁玩意的破祭神……是妈,是妈害了你们……”

头女祭神,顺得贵子——只是从送子洞内抬出的待产妇,不一定都是活人。

我妈哭了好久,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木板埋进地里。

然后,随手抓乱了头发,往脸上、身上蹭了几把湿土,往山下走去。

我有些好奇,避着我妈扒开了那块刚翻过的土。

木板上的字露出来后,我的双手震颤不停,写的是:“王来楠之长女陈希娣、小女陈小瓜之墓。”

小瓜,是当初我妈刚怀上时,给肚里孩子想的小名。

一声尖叫把我吓回了神,因为这是我妈的声音。

我赶忙复原,用脚踩实,顺着声音跑过去。

发现我妈被村主任压在树上,动手动脚。

奇怪的是,我妈又变回了白日那副蔫样,胳膊垂在一边,毫无反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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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趴下身子藏好,大着胆子喊了一嗓:“爸!这边有动静,好像是我妈,快过来!”

村长停下了手,扭头眺望着,低骂了句,跑了。

下山时,我妈跟我说,要想活命,就把今夜的事烂在肚子里,就当没来过后山。

至于木板的事,我妈面色凝重,没对我解释半个字。

过了些天,弟弟在炕上翻错方向,掉在地上满嘴喷血。

我妈也顾不得装疯,抱着弟弟往村医家跑。

村医说弟弟的肋骨扎进了内脏,他治不了。

我妈抱着弟弟去村口蹭车,到镇上看病,没走到一半,弟弟就没气了。

我妈跪在了地上,正好被二姐叫来的我爸看到。

弟弟嘴角两道血痕,近于干涸,脖间衣领也被染透。

浓腥的气味,弥散于周围。

我爸脖子、脸、耳朵通红一片,将襁褓丢给了二姐,狠狠按住我妈的脖颈,大叫:“你还我儿子的命!”

我妈很多个部位都挨了拳头,眼睛青了,鼻子、嘴角也流血了。

我焦急地劝着:“爸,别打了,妈要被打死了。”

邻里乡亲听见动静,纷纷围了上来:

“小贵啊,楠也不是故意的,你打一下就行了。”

“就是,就是,人家还给你生了三个女儿,也有苦劳。”

我爸犹豫着,停下了重拳,把我妈拉了起来。

我本是很感激劝架的人,才说要鞠躬,他们就互相嘟囔:

“可惜了,陈家断根了。”

“你看谁家的神赐子活的有他家短,别不是暗地里干缺德事,被神知道了,把孩子收回去了。”

……

这些话全悉传入我爸耳朵,他用力扯着我妈头发,阴沉着脸往家走。

还不忘对我和二姐骂一嘴:“养你们,有P用!”

我爸让二姐带着我去后山,找个地方把弟弟埋了。

他扭身进了屋子,灯就灭了,随后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二姐听见后,两颊羞红,把我拉走了。

到家时,听见我妈在叫,声音隐忍又痛苦。

我爸气得声音发颤。

“我这么久没碰过你,那处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承认背着老子偷人!说,那个男人是谁!”

我担忧极了,赶紧贴在门前往里看。

我妈被我爸一手按在床上,一手拿着皮带用力抽,好几处伤口血肉模糊。

“在以前,像你这种不下蛋的女人,老子有理由休了你,更别说你不知检点!”

我没忍住推开门进去:“爸……”

我妈看见我,眸子突然有神,吼我:“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我眼睛猛地润了:“我,我是想告诉爸爸……”

我妈再次打断我:“陈念娣!”

二姐低着头进来,默默把我拉了出去,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没想到我爸追了出来,猩红的眼睛对着我:“你想说什么?”

从我爸侧面看见我妈流着泪直摇头,我咬了下唇:“想告诉爸爸,弟弟埋好了。”

连夜,我爸把我妈扔在了阴暗湿潮的西屋里,拿臭布堵住她嘴,外面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像是有股火没发干净,没活干时,揣一坛酒,去西屋找我妈。

先是拿着皮带在一个地方猛抽,接着用绳子将我妈吊在梁上,用羽毛挠她脚心。

村主任提着一篮子鸡蛋,来找我爸。

我趁机钻进了西屋,忍住眼泪,给我妈松开了绳子:“妈妈,你疼不疼?我去跟爸爸说,是村主任欺负妈妈!”

我妈疼到抬不起头,她一字一顿对我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我们能好好活下去,她受的这些不算什么。

我帮我妈收拾了下,刚一出门就撞到了村主任村主任和我爸告别,我装作在墙上刻着玩。

余光瞥见,村长向我偷偷瞟,像是将我刺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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