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死后,我在狱中收到了一块肉饼。
我只停顿了一瞬,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这肉饼混杂着我和娘的血泪,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所以我娘尸骨未寒,我就上赶着去做凤阳公主的男宠。
区区天下人的耻笑算得了什么?
我只要让那些害了我娘的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1】
我是太傅庶出第三子,姬易安。
我娘死的时候,血大口大口地从她的嘴里涌出,可她却还执拗地望着父亲院里的方向。
即使到了死的那天,她依然还对父亲存有念想。
娘原是春风楼的清倌,是父亲一时兴起带回府里的。
父亲也宠爱过她一段时间,这才生下了我。
但色衰而爱弛,娘终究是渐渐失了宠爱,被人污蔑偷盗,打到下不了床,由此落下来病根,更不得父亲欢心。
这一年中秋,娘重病卧床。
太傅府里欺凌我们弱小,不肯给予医药照拂。
恰逢父亲外出为长姐亲自买了糕点,我冒险冲到府门,跪在他的面前。
“父亲,父亲!求您救救姨娘!”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还带有几分疑惑。
他是当朝太傅,得皇帝倚重,清贵儒雅,可此时他见我,却是皱起了眉头。
过了许久,他才好像终于想起来我口中的姨娘是谁。
“你姨娘病重,自有主母安排侍候,谁允许你这般胡闹!”
我跪伏在地,只觉周身发冷。
长姐姬长乐站在他的身侧,我看不见她的面容。
只听她撒娇似的说道:“父亲可是不记得了?苏姨娘之前在府中偷盗,母亲仁慈才不赶他出府,如今三弟这般,倒显着咱们太傅府苛待他们母子一般。”
父亲冷哼一声,听了姬长乐的话,再不看我一眼,摆手示意下人把我带走。
好像怕沾染上了晦气。
我被下人赶回院里,娘就只剩一口气了,目光呆滞,还是死死盯着父亲院里的方向。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娘,您坚持住,我定为您请来大夫!”
就在我转身间,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了我。
“易安.....别为了我,去惹怒他们,不值得的,你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娘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着。
我忍住眼泪,紧紧贴着娘的手心。
平日里温暖的手心,如今却冷到了我的心里,我哆嗦着出声,“娘.....没事的,没事的....”
娘渐渐听不到声音了。
只是一直在重复着,“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是当初义无反顾跟着父亲回到府中错了?还是一腔痴心全给了父亲错了?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我只听见她说:“易安.....忍.....”
便再没有了气息。
娘死了。
我的泪水滚滚而下,再没有了顾忌。
等到了后半天,才终于来人草草要为我娘下葬。
看着娘单薄的尸身被破草席一卷,一股腥甜涌上我的喉咙,我再也忍受不住。
“滚!都给我滚!”
我几近疯狂地赶走了所有的奴仆,冲进了夜色里。
我要我娘讨一个公道。
我冲进了大夫人的院里,父亲果然就在此处,他们幸福美满,赏月团圆。
如此温馨的画面,在我看来却是刺眼无比。
我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让苏姨娘体面下葬,她毕竟侍奉您多年!”
父亲眼里的厌烦毫不掩饰。
大夫人所生的嫡子嫡女,极为给他长脸。
嫡女姬长乐是内定的太子妃,嫡子姬易辰是太子伴读,不常回府。
父亲自然不会再把庶子庶女放在眼里。
可我今日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接着道:“下月秋闱,父亲曾教导过,定要考取功名,但姨娘离世,若不能体面下葬,魂魄不宁,儿心难安!”
父亲这才眯了眯眼睛。
我心底的父子之情渐渐淡了,若不是因为夫子曾说我天资聪颖,有登科入仕之才,父亲根本不会重新审视我的话。
良久,父亲才施舍般摆手示意,“吩咐下去,好生安葬你姨娘。”
我终于松了口气。
却忽略了身后,大夫人忌惮不悦的眼神。
【2】
娘虽体面安葬,但府中人皆以我忤逆大夫人,是为不孝,对我敬而远之。
可没有人记得。
姨娘才是我的亲娘。
秋闱要到了,若我能中举,便能谋一个一官半职。
和娘在太傅府十数年,阴谋阳谋,阴私算计,暗箭难防。
我与娘被克扣份例过,被忽视打压过,被鄙夷冤枉过。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没有很远大的志向,只想能做个小官,和娘脱离太傅府,让娘颐养天年。
可娘就死在曙光初现的前夜。
我咽下喉间的苦涩,强迫自己读书。
下人送来的都是些残羹冷炙,但我不在乎。
我在府中深居简出,娘亲让我忍,那我便一直忍到秋闱,忍到我有能力彻底离开太傅府。
可那日,与我一向交好的四弟姬易知邀我去茶楼小聚。
四弟也是庶出,我娘生前对他也颇为关照,想着许是有些话在府中不好与我讲,我便赴约了。
可殊不知,这就是我噩梦的开始。
几杯酒下去,姬易知便与我同仇敌忾,一边诉说着我娘的不易,一边怨父亲和大夫人冷漠薄情。
不知怎得,我只觉得气血在胸中翻涌,双目不自觉地赤红。
对啊,凭什么!
就因为我占了一个庶出的名头,就对我和娘处处打压,处处苛待?
就因为我们是庶出,就天生矮嫡出的儿女一头,就只能沦为嫡出的陪衬?
姬长乐明明嚣张跋扈,在府中肆意责打下人,却还是能顶着一个嫡出的名头轻轻松松嫁入皇室,享受泼天的富贵。
姬易辰眼高于顶,自视清高,从不把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放在眼里,还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虚伪至极。
而我生在世家,却处处身不由己,连自己的亲娘都护不住!
我一拳砸在桌上。
“好啊!四弟说得对,我们凭什么要屈居他人之下,为何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姬易知附和着,往我手边的酒杯里又添了些酒。
不多时,姬易知说要出去叫小二添些酒,我不疑有他。
今日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叫我想把心中的愤怒都发泄出来。
姬易知离开不多时,我更觉得心中无处发泄,就好似一团气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就在这时,外头有个声音响起,“表妹不必生气,为了区区一个姨娘庶子,身份卑贱,平白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正是御史三子,王子恒。
他与我同在书院读书,平日里就是成天溜猴逗鸟的二世祖公子哥。
御史老来得子,对他很是疼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我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御史夫人和大夫人是表姐妹,平日里走得近些。
但我从不曾招惹过王子恒,我娘更是与他素不相识,他何至于对我和我娘口出恶言!
我正想走出房门和他理论,却又听他继续说道:“姨母和表妹素来好性子,可见那姨娘多可恶,果然是出身下流,死都死不安生,表妹莫气,日后待我遇见姬易安那小子,定要他好看!”
我再也忍不住,摔碎了酒杯,冲出房门。
我一把推倒了王子恒,不顾三七二十一,一拳打在他的面上,瞬间王子恒的脸上便血流如注。
好似一切怒气都有了发泄口。
“姬易安!你竟敢打我!”王子恒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说我娘!
明明是大夫人苦苦相逼,父亲冷漠绝情,府中人趋炎附势,这才逼死了我娘。
为什么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是我娘出身下贱,死了也是活该!
这世道,太不公平!
眼见王子恒要还手,我又一拳打在他的头上。
饶是如此,他嘴里仍在口出恶言,辱骂我和我娘。
我只感觉气血直冲天灵盖,耳边的一切再也听不进去,只知道一拳一拳,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王子恒的脸上,头上。
周围不断有惊呼声,嘈杂纷乱。
一片混乱间,好似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匕首。
我早就红了眼,再也顾不得其他。
手起落下,匕首尽数没入王子恒心脏。
王子恒最后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头软软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天地仿佛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