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比死还要难的是活着。
“有些人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
这是程晓絮的二十二岁写在朋友圈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她就死了，死前手里还死死拽着破了的塑料袋，过期便当散了一地。
活下来的是我，十五岁的程晓絮。
我重生了。
一觉醒来，脑袋和身体还没分家。
耳边是熟悉的争吵声，我睁开眼，记忆回溯到人生的最后一秒。
这具身体既熟悉又陌生，试着动了动肩膀，张了张手指。
我偏头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2015年4日5日。
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客厅传来清脆响亮的打砸声，我猛地冲出去，只剩下站在那里叉腰叹息的母亲。
我不敢相信，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上辈子，从我跟家里断绝关系后，我们已经有六年没有见面。
“看什么看！都快两点钟了，还不去学校！”
对我没有好脸色的母亲，扯着嗓子轰我出门，我拿着校卡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拿着扫帚默默打扫玻璃残渣的母亲，离开了那个阴沉又压抑的房子。
“程晓絮？”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楼梯里碰见许玮熠，虽然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一个学校的，但以前的我看见他都是绕着走的，就算我们邻居，也很少照面。
见我像平时一样不说话，他客气地说了一声：“麻烦让我过一下。”
我破天荒地喊住他，“许玮熠，你可不可以载我一起去学校？”
许玮熠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诧异。
抵达学校之后，许玮熠先去停车，我看着校卡上那张稚嫩又傻气的证件照出神，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是谢安和，我的同班同学。
“还不快走，马上要上课了，小心师太灭了你！”
我拼尽全力在打铃结束前踏进了教室，悄悄从后面绕到最后一排落座。
班主任萧老师准时准点出现在教室门口，抓了一排迟到的学生在门外训斥。
她口沫横飞地数落着他们，甚至伸出手推搡拍打他们的脑袋，骂的起劲的时候，叫到了我的名字——“程晓絮呢！又旷课了是吧？”
所有人都好像习以为常我不会出现在这个教室一样，甚至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本人已经坐在了教室里。
我的存在感，大概只有在班主任骂人的时候才能体现。
“轰！”我猛地站起来，刚刚进门的数学老师也愣了愣，她还以为我要逃课，忍着气质问我：“要去哪？”
我用从未有过的平和语气说：“陈老师，我想去一下厕所可以吗？”
数学老师明显更为震惊，她眼中的不良少女转性了？居然会好声好气地跟老师请假再去厕所，要知道之前的我是个学不会弯腰低头又没礼貌的坏学生。
“你去吧，可别一去不返。”听到数学老师这么说，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室的正门走去了厕所，果不其然班主任逮住我。
“你去哪来？给我站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准备训斥我一顿。
我手里还捏着纸巾朝她挥了挥，“老师您可以先让我去厕所吗？我刚刚跟数学老师请了假，我还要抓紧回去上课呢。”
上课？班主任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不假思索地恶语相向，“你还上课呢，就你这样的，再努力也没用，高中是考不上了，就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的话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穿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打击我的自信。
或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回来，数学老师居然追了出来，看到我被罚站在那里，她走过去问班主任，“发生了什么了？程晓絮又惹什么祸了，被你罚在这里？”
在班主任的眼里我就是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做什么都是错，更何况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她这个女孩子啊，之前逃课打架就算了，现在迟到被我抓到还会撒谎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数学老师疑惑地看了看我，我朝她摊了摊手，她便心领神会地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肖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程晓絮确实刚刚跟我请假上厕所来着，我这不也是特地出来寻她的。”
知道冤枉我之后，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地贬低我。她提高了音量，“陈老师，你就不要为她说话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她吗，撒谎成性，不学无术！”
数学老师刚想为我说话，就被她打断。“我这一次一定要叫她家长过来！”
要是按以前我早就骂骂咧咧叫嚷着要她好看了，而此时此刻我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忍耐。
班主任见我没有像平时一样顶嘴，她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扯着我的校服把我拽过来。“程晓絮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不服气是吗？”
我摇了摇头，“老师您说的都对，是我错了，我虚心受教。”跟班主任硬碰硬，明显吃力不讨好。我索性直接服软，这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有要骂出口的话都被迫咽了回去，就像吃了瘪的斗犬，一时不知道冲那个方向狂吠。
数学老师出来打圆场，“既然她知道错了，肖老师不如这一次就先这样，人我带回去上课了。”
她都开口了，班主任也不好驳她的面子，便放我重新回了教室。
回到座位上的我，破天荒地拿出了那本比我兜还干净的数学书，在我同桌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认真听课起来。
重来一次，我不要那样活了。
我偏科严重数理化一窍不通，数学对我来说，更是难如登天。
一节数学课下来，精疲力竭。
只是微微走了一下神，老师的板书便写满了整个黑板。
“瞧瞧，还学人家算题呢，看得明白吗？”
我从题目里回过神来，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是班里最喜欢欺负人的男生吴世恩凑到我跟前说话。
他用手掀掉了我的习题集，我低头去捡，被他狠狠踩住不肯罢休。
这样的“恶作剧”很多，针对我的原因无非就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还有我之前在他欺负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子时，替那个男生出了头，他便一直怀恨在心，隔三差五就要找我的麻烦。
后来我发了一次狠，咬掉了他右手一块肉，他才再也不敢惹我。
上课铃响了，吴世恩慢慢悠悠地挪开脚，我才能把习题集捡起来，上面落了好大一个脚印。
我望向吴世恩的方向，他扭头过来冲我吐舌头，那个表情要多欠揍又多欠揍。
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很冷漠，仿佛刚刚这场闹剧只是一个课间的小插曲。
原来被霸凌最可怕的不是霸凌者的恶，而是旁观者的冷漠。
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我还在苦思冥想老师说的那道数学题。
直到保安来赶人了，我才匆匆拎着书包下楼。
此时回家又只能听爸妈因为钱的事争吵，可是我又无处可去，摸着兜里买早餐剩下的几块钱，咬咬牙去了学校对面的饮品吧。
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绿茶，挤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开始写题。
周围坐的都是一些社会青年，他们吞云吐雾把整个饮品吧搞得乌烟瘴气，还一边打牌一边笑骂着。
我看见他们，就不由地想起过去的自己，初中因为打架辍学后，也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每天无所事事，除了打牌就是闲逛，大半夜走在街上，和孤魂野鬼没有分别。
正是这些成为了我一辈子的刺痛和负累，吃了没文化的亏。
老板送茶过来给我，看见我拿的练习册，“呦，怎么不回家，跑这写作业？”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我点的是店里最便宜的，虽然只占了一个小桌子，甚至这个小桌子连我整个作业都铺不开，可是我还是觉得窘迫，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为钱发愁，不由自主地就觉得卑屈。
老板见我不说话，就没有在打扰我。
许玮熠领着一个女生走了进来，女生留着时髦的内扣卷，背了三叶草的包，两个人看起来有些亲密。
可许玮熠这种乖乖仔也会早恋吗？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