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许锦的替身。
据说她天资聪颖,道心坚定。
而我胸无大志死心眼,简单来说就是个草包。
所以后来,我背负着残害同门的罪名,刨丹断剑,以身殉道。
任凭他们苦苦哀求,我都再没回过头。
许锦已经回来半个月了。
据那日看山门的外门弟子说,她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灵气虚浮。
整个人吊着一口气,将腰牌递出后就昏了过去。
那弟子眼瞪得极大:
“我真是吓得魂都没了,心想小师姐你不是在山门过生辰吗,怎么伤成那样……”
他后知后觉了什么,忐忑地看着我。
我宽慰地笑了笑,说了句没事,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那日。
我因大师兄的一句“惊喜”,在无相峰后的瀑布等了整整一夜。
并不见人来。
后来才知,那日盛传无相峰原来的“小师妹”死而复生,从蛮荒秘境中逃了回来。
所有人都忙着照看她的伤势,全然忘了我。
“喂。”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我擦剑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
“小师姐。”
我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
师尊忙着替断了灵脉的许锦寻药,两位师兄下山除妖。
一时间山上只剩下了我和许锦两人。
不知是不是太过无聊,连续半个月,许锦每天都会来我的簪花小筑,监督我练早课。
一套漏洞百出的剑法下来,我累得恨不得趴在地上爬。
许锦看着我。
“我听说,你很擅长做凡间菜式?我辟谷早,还没怎么尝过凡间的饭食。”
我知道她这是又想整我了。
这半个月,她总是如此。
折腾我,却又不疼不痒,奇怪的很。
我委屈地与她瞪视两秒,敢怒不敢言。
最终还是僵持不过,按她的要求做了几道小菜。
可我万万没想到,正是这桌菜,让许锦回房不到半刻钟,就开始接连呕血、昏迷不醒。
无相峰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许锦的回雪居灯火通明。
我听闻她的情况,当即就想赶去看她。
可还没等我出院子,便被人堵住了。
“大师兄?”我愣了愣。
来人正是季淮,生辰那日说要给我惊喜的人。
“我问你,为何要给小锦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质问道。
大师兄平素温和,我的功课大都是他负责教授。
于我亦兄亦父,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我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问得不知所措,只好讷讷如实解释。
“是小师姐叫我做的,而且我见她如此消瘦……”
“莫要妄言,”大师兄语气很重,“小锦一向有数,她如今体内灵气逸散,碰不得半点浊气,师门上下拼了命地在寻挽回之法,她必不会如此不懂事。”
许锦不会,那便是我不懂事了。
我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
许锦吃了我做的吃食呕血是事实。
如今她昏迷不醒,无人替我作证。
大师兄又不信我……
他不信我。
我压下心头的酸涩,执拗地直视他的双眼,坚持我的说辞。
大师兄一时没有说话。
他目光复杂如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
我自五年前拜师入山,见他的次数比见师尊还多。
他大多是温和地笑着,最凶也不过板着脸,让我多练两遍剑法。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这时的我少不经事,未曾读懂他眼中更深的意味。
后来过了许多年岁,我才明白。
早在此时此刻,我与他们之间已划出了天堑。
以至于我后来的苦苦维系,显得可笑又可怜。
大师兄命我去崖底罚跪,留下一句警告让我久久愣怔。
“当年你险些冻死于雪夜,师尊收你入门是见你相貌肖似小锦,想替小锦积攒善缘。五年的所受所得,你都该感谢小锦。”
我在崖底跪了一晚。
等到天光大亮,才拖着酸胀的双腿挪回我的簪花小筑。
刚进院门,就见几个外门弟子鱼贯而出,每人背负几块砖石。
我心下一沉,踉跄跑去了后院。
果然,一道锐利的剑气贯穿了我的小厨房。
砖石皴裂,一地狼藉。
我少时流浪,饥饱不定,以至如今对凡间的饭食有些偏执。
总觉得有炊烟的地方才像家。
这小厨房是两年前师兄们为我搭建的,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我明白这是大师兄给我的警告。
鼻尖的酸意越来越重。
我膝盖疼得站不住,跪坐在散乱的砖石旁。
眼泪大颗无声地滚进尘灰里。
往后月余,许锦卧床调养身体,我偶尔会打听。
听闻她呕血次数越来越少,又听闻她数日前已经能下床了。
“哎!”
沉寂许久的簪花小筑突兀地响起人声。
我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滚圆,转身对上许锦青白的脸色。
“小师姐。”
我小声地同她打招呼,站在原地没动。
许锦不知是哼还是嗯地应我一声,神色恹恹地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我有点事问你。”
她说完,眉心蹙得更紧,乍一看让人觉得有几分阴郁。
我眨眨眼,等她下文。
许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些问题,皆是关于她不在的这五年,无相峰的一些变化。
我怕她因为物是人非伤情,回答得格外仔细。
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怎么的,许锦问起了禁地。
“后山没有禁地,”我认真地想了想,“无相峰的禁地只有天池后面的藏锋林。”
“带我去看看。”
“什么?!”
我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出来,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师兄们知道了我会完蛋的。”
许锦没说话,缓缓眯起眼,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
我耷拉着眉眼看向她。
试图让她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却还是败下阵来。
“你若是不带我去,我便跟季淮说,上次的饭食都是你诱骗我吃的。”
许锦一句话把我拒绝的勇气给打散了。
我想起大师兄的话,“五年的所受所得,你都该感谢小锦。”
最终,我还是做出了那个令我悔青肠子的决定——
将许锦带去了禁地。
“师姐,咱、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抱着剑,屁颠颠跟在许锦身后,第不知道多少次提议。
其实对着许锦,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不是傻子,上回饭食的事我本该警觉。
但很奇怪,我又总觉得她对我并无真正的恶意。
所以犹豫再三,还是相信了她。
“小锦,你这师妹的胆子是豆腐糊的吧。”
一旁着绛色劲装的男子斜睨我,调侃道。
他容色昳丽,一双桃花眼湛湛多情。
我忍不住怒视他。
此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许锦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只说是朋友。
“到了。”
许锦突然止住脚步,面色沉重。
什么到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许锦一把夺走我怀里的本命佩剑。
剑气磅礴劈出,我吓得心肝乱颤。
阻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树干上已留下了剑气。
不好!
无相峰的守山大阵覆盖整个山头,尤其是禁地附近。
许锦这一劈,怕是连长老都要惊动。
“小师姐!”
许锦闻言回头,却已来不及。
阵法被触动,灵气将她整个人撞了出去。
我的佩剑于半空飞来,我下意识去接,却不料变故陡生。
一股暗劲打上我的腿窝。
我猝不及防失去重心,剑锋直指许锦。
完蛋了!
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肃杀的剑气挑飞了我的剑。
连带我整个人毫无招架之力飞出三米开外。
五脏六腑翻滚得疼。
我呛出一口血,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咽喉前的寒意逼退。
是我的小师兄李危双。
他正眯眼怒视着我,剑锋直指我的要害。
这一刻,我真切地感觉到了……杀意。
周围的喧闹声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模糊。
我又呛出一口血。
思绪很乱,走马灯般闪过很多人的脸。
他们大多眉眼温和,倏地却割裂成愤恨的模样。
剑气伤了我的脏腑,疼得汗湿了衣襟。
我想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想说不是我。
我想说听我解释。
他们却捂住耳朵,只信自己的目之所及。
各异的眼神盯视着我,是嫌恶、是质疑、是恼怒。
看得我心中大恸,没了意识。
我被扣押进了地牢。
罪名是——
“意图残害同门”。
那日许锦昏迷后,大师兄怒不可遏,原是要代师尊罚我。
几名平日受过我照拂的弟子不忍心,向他求情。
言说我为人向来温厚,许是另有隐情,求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地牢阴湿,我昏迷了半日,醒来便有人等着审我。